观山海:杯莫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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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驱逐印下岱极病,琵琶美人乐优游

    长廉过来的时候看到岱极面上红热,想必是染了风寒,探了额头,烫的不行。无奈只能出门告知公孙敖,毕竟自己不通药理……

    公孙敖连忙差人就去皇宫上报了,只是这里离皇宫着实是远,等人到皇宫,再等御医过来,人怕是已经烧糊涂了。

    守门的听说这位病倒了,纷纷探出个脑袋。公孙敖呵斥一声,又缩回去了。

    待这屋里只剩公孙敖,长廉便从梁上下来。

    “我带他出去医馆看吧。”长廉看着岱极满面通红,担忧道。

    “一炷香的时间御医就能到了,到时候来了看不到人就遭了。”公孙敖拒绝道。

    “这时间真是……”长廉愤愤道,显然不准备听劝了,把岱极横抱起就准备离开。

    私自带走他,只怕是死罪。但长廉不在乎生死,他自认为这一生了无遗憾,但岱极却是此前困于不周的诅咒,如今困于这小院里,不该就这么死了。

    公孙敖还没来得及拦,岱极从迷迷糊糊间清醒片刻,制止道:“没事的。”

    这几个字,气若游丝。加上抓上长廉的手也无力,吐出的气息滚烫,分明是病重。这句话在长廉看来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朱雀街华清楼榻月,去问她要一点竹浮茶。”岱极说完这几句话,仿佛用尽了力气。

    长廉转头对着窗外轻喊了句:“十方。”

    一个白衣的少年从屋顶翻下来,轻点在栏杆上,身形轻巧有如飞鸟。黑发高高束起,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一双鹰隼般的眼睛紧紧盯着长廉。旁人见了这双眼睛都得退避三舍,实在是太有攻击性了,只是再凶猛的野兽面对主人时也是臣服的神态,此刻那名唤做“十方”的少年便是如此。

    “朱雀街华清楼找榻月老板娘,要竹浮的茶。”长廉重复了一遍,因为他确信十方绝无偷听的习惯。

    “是。”十方应答,转身消失在在飞檐与房脊间,只剩一点白色。

    长廉正欲将岱极放回榻上,刚刚放低,岱极就翻过来,道:“不要放开,冷,好冷。”

    说着把脑袋埋得更深了些,长廉便坐在榻上半抱着他,明明全身都在发烫,却还说冷,前所未见。想必普通大夫也医不了,只能等十方的消息了。

    忽然间长廉发现,岱极脖子上一点烫得惊人,似乎全身的热量都往这个点聚集了一般。

    长廉想仔细看看,但岱极缩的紧,什么都看不到。

    十方回来的时候岱极竟然已经睡下了,红热也在慢慢消散,门外脚步匆而乱,想必是御医到了。长廉把竹浮茶放在案上,再叮嘱公孙敖看好他,带着十方躲在檐上。

    等御医到的时候,岱极睡得很沉,老医师是公孙敖亲点的,从前上过战场,见多识广,与公孙敖也算是旧友,信得过。

    只是这位医师忘色,听声,把脉一套之后无奈地摇摇头:“这是太华的神遗术,我一任凡医奈何不了,得找疗愈方面的神遗,只是东夏神遗本身就少,疗愈一脉更是古时太华专属。恐怕,难啊。”

    “没别的办法了吗?”公孙敖问道。

    “太华竹浮一脉的神遗,只此一法。这伤看不出好坏,只是长此以往,怕是蚀骨吞经,命不久已。”老医师摇摇头,把带来的药草捣碎,加以其他,以绷带束之,缠绕在岱极脖间。

    “您从前见过这个东西,对么?”长廉忽然出现在窗边,公孙敖心里叫苦这个祖宗真的太能闹了。

    “我从前随军行医,自然什么都见过点。只是凡医力量渺小,但凡涉及神遗的东西,什么办法都没有。”老头倒也不惊讶,只是恭恭敬敬的回答问题。

    “但你却清楚他的症结在脖间。”长廉声音低沉。

    “这是驱逐印,九黎一脉的神遗都有。但寻常驱逐印并不会要人性命,这是權毒。毒核与驱逐印纹路纠缠在一起,剩下的随着血液进入全身,并无解法。据我所知,只能等死而已。”

    “您是如何知道这些的?”长廉极具压迫力地盯着他的眼睛,可是老头眼睛浑浊,不见惧色,只是缓缓开口道:“我从前一直在找寻解决因神遗而起的伤痛的办法,很可惜,除了寻常外伤,但凡与术法有关皆是一无所获。直到在竹山遇见过一个家伙,他求我解开他的驱逐印。可我并不是神遗,于是拒绝了他的要求。他说他命数将尽,让我放手一试,于是我赌了一把,赌输了,他死了。只有这些从他房中发现的药草,能缓解驱逐印带来的不适。老朽所知道的就这些了,将军,我可以走了吗?”

    公孙敖接话到:“可以走了。另外我早已不是什么将军了,日后直唤我名就是。还有,你没见过他。”

    老头似乎在笑,目光狡黠:“知道了,公孙将军。”佝偻着腰便退了出去。

    长廉这时打开所谓的“竹浮茶”,发现与老头用在岱极身上的东西是一样的。

    三天后岱极才好起来,等他醒来的时候,长廉已经在茶案的小垫子上睡着了。

    两个垫子必然是不够的,只是长廉累极了,就这么睡着。也不管硌不咯人。

    环绕一圈,屋子里乱糟糟的。地板脏兮兮的,显然来过很多人。茶案上尽是水渍,茶碗的碗盖丢在一旁,依稀可以看到浓茶。另一边的桌案上,书画都被收起来了,放着大包的药。

    仔细闻才发现空气里满是草药的味道,只是在这里待久了很难发现。

    公孙敖端着药碗进来的时候看到长廉睡着了,默默绕过他,给岱极送过去。

    “老木头说你今天估计能醒,让我准备着药。这家伙说的挺准。”公孙敖道。

    “他怎么了?”岱极接过药碗,目光却在长廉身上。

    “累极了吧。他忙活了好几天。”公孙敖道。

    岱极努力吞咽着口中的苦物,小时候喝过很多药,但从没有一次,这么苦这么难以下咽。

    三天前,

    天启城,华清楼。

    榻月于堂中穿过,引得无数目光为之停留。

    待她停在三楼西边的房间时,一直跟着她的家伙终于靠近上来。

    “长廉大人,有事么?”榻月微微回首。

    “岱极。”长廉低语。

    榻月领会了,示意他跟自己进来。

    长廉落座,榻月沏茶。

    榻月沏茶,是天启城的家伙津津乐道的四大美景之一。一是它难得,二嘛,榻月这样的绝世美人,本就一举一动都引人注目。而且据说她沏茶的时候,能引来蝴蝶环绕。

    只是长廉目光却在她的指尖,散有绿光。

    “但凡碰上来自不周的茶叶,流萤就往外散,不是毒,也没有别的药。”榻月解释着,却并不抬头,仿佛知道那个人正在看自己。

    “你是神遗?”长廉被她指尖流萤吸引,问道。

    “略懂一些术法,仅能留住客人,没用的很。”榻月笑,“您也是神遗不是么?不仅如此,长廉大人继承的能力,想必能斩千军万马,生来便是手持长枪,平定乱世之人。”

    “没有人生来是为了什么的。”长廉轻声道,直奔主题:“驱逐印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九黎一脉的大神遗都会被打上驱逐印,这是三年前太华战败后,昆仑长老会和东夏帝君的约定。”榻月说着,忽然反应过来长廉所指:“是權毒是不是?这么多办法他们可以杀了他,偏偏要用最折磨人的一种。”

    “我只想知道怎么解决。”长廉简短道。

    “这是大神遗留下的驱逐印,结合權毒据说无药可解。唯有找到当初结印之人,兴许能有办法。”

    “太华竹浮一脉的疗愈系神遗呢?”

    “且不说神遗的本事代代递减,即便是最好的神遗医师来,也救不了他。无启天水阁,兴许会有记载。”榻月道。

    “天水阁的事我来解决。帝启不会同意带他走的。”长廉茗了一口茶,“把结印之人带来呢?”

    “结印者多为大能,轻易不会离开太华,更别提进入东夏。”榻月放在手中茶,忽然走到长廉面前跪坐,双手捧着一个金铃献上:“岱极大人在东夏为质,遇见您实属我不周之幸。榻月斗胆请大人带岱极离开,榻月耽于此地,多有不便,如有异样,大人摇动此铃,我会尽快赶到。”

    长廉收下铃铛。其实即便没有榻月,作为岱极的朋友,他也会帮忙的。

    榻月又言:“此处位置绝佳,再过几日,就可看到太华天桥,此乃天地间一大美景,这个房间,永远为您留着。”

    经卫起一夸,很快天启城中便人人知道榻月老板娘风华绝代了。于是那说书的终于凑齐了天启四大美人,对应的还有四副美景:文宓舞剑、阜谷踏花、榻月献酒、弄玉吹笙。

    说书的是这样讲的:初昏之时,观其北斗,斗柄指东,天下皆春;南则夏;西则秋;北则冬。故四大美人又代四季,春为文宓;夏为阜谷;秋为榻月;冬为弄玉。所谓天人之合,四大美景需选对了季节才是最佳。

    只是这所谓四大美景,本就是偶然一举,动人心弦,想要复刻,难上加难。在说书人的嘴里越传越离谱,本是地上的俗子,却被传的如天上仙女一般。故有人期待一睹芳容,有人认为虚大于实,但毫无疑问的是,有这四大美人的名声在外,榻月的华清楼到此生意昌隆,无数人每日来来往往,就为了一睹老板娘芳容。

    十方每日在天启城来去自如又无人发现,无事便在飞檐间奔走。

    某日听到一阵箫声,循声追去,落在萧府上。见到了天启城多少人心心念念的弄玉姑娘。他栖在屋脊后面听她吹完一曲,以为没有后续了,正准备离开,结果那边传来弄玉的笑声,有如金玉相碰,又收敛动听的,宛若小桥流水,风过竹林,低且清。

    弄玉笑道:“我这箫声向来只引飞鸟,今日怎么招来个小孩。”

    十方也不逃,反而转瞬出现在弄玉面前。弄玉也不得不感慨世间竟有如此绝世的轻功,当真如飞鸟一般。

    “你吹的箫很好听。”十方嘴笨,憋了半天也只有这一句。实话说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下来,只是觉得自己既然已经被发现了,就所幸出来见见,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那便再听一曲。”弄玉笑着。

    十方倚在墙边,看檐角铜铃,檐外飞鸟。

    三日后,东夏开元节。

    四海升平,八方来贺。北至无启,南至阳燧,西边太华,甚至西南哀牢都来了。

    朱雀正街,张灯结彩。白日多售卖蔬菜瓜果,夜里很热闹。街边小贩商品各异,孩子拿着鱼龙纸灯穿梭在街道。

    火树银花天不夜,千枝奇花地遍生。

    宝马雕车,浩浩汤汤,往天启王宫去。

    华清楼更是集结了各地来的富商,榻月都在考虑扩大规模了。

    长廉坐在三楼朝西的屋子里,窗外可见太华天桥,银蝶飞舞引路,飞舟灯火长明,一列太华飞舟浩浩汤汤,末端隐没在黑夜里。

    这是天下人人赞颂的美景,甚至比开元灯会都有看头,只是长廉的目光却在街道里,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任谁看了都是盛世太平的景象,但这样的嘈杂之下,更容易隐藏,也就有更多的危机在流动。

    长廉找的便是这些隐匿于灯火之下家伙。

    但他已经等了一个时辰,街上正是人多的时候,终于有一只飞鸟落在窗前。

    长廉接过脚上绑的密信,才发觉这竟然是一只机关鸟,精细之至,不靠近还以为是寻常飞鸟。

    那纸条上赫然写着:“今夜子时,罗生堂下。”

    还有一刻钟左右才到亥时,时间充裕。

    于是他起身准备往梧闲楼去,只是长廉还未出门,就见一个少年拦在门口。

    十方瞪着双眼望着他:“你又要去找他?”

    还不等长廉回答,少年就抢先道:“不许去!”一字一顿,斩钉截铁

    “岱极是太华的质子,他不想死就得回太华去是不是?”少年质问道,面上没有波澜。

    “是。”长廉回答也简约。

    “你想帮他是不是?”

    “是。”

    依旧是简约的问答。

    “但是你说过,往后余生,对酒、琴、溪、云!绝不会再问世事!”十方道。

    长廉笑笑,这孩子性子速来倔的很,一板一眼,说一不二,昔日随口说的话,他竟一字不落地记着。

    “我若执意要管,你会怪我么?”这回轮到长廉反问了。

    “我会生气,但我会帮你。”十方依旧气鼓鼓的。

    “为什么呢?”长廉轻笑道,语气像在逗小孩。

    “因为有坏人,不在你身边我会担心你。”小孩始终与长廉对视,目光清澈,一字一句说的很认真。

    “有十方在,我放心。我答应你,等岱极回到太华,我们就去阳燧,去楚地,去巴蜀,去看遍天下美景。”

    十方郑重地点头。

    “你不问我为什么要帮他吗?”长廉笑问。

    十方摇摇头:“我只管你生死,你想做什么去做就是。”

    长廉揉了揉少年的脑袋,柔声道:“今夜只是去拿个东西,你先睡吧。熬夜长不高哟。”

    十方乖乖去睡觉了。

    子时,罗生堂。

    从前的罗生堂早就是一片废墟,长廊残败,孤灯飘摇,落叶无人扫,从前的以秀丽著称的湖而今也只是一滩死水,残叶入湖,才能起些涟漪。

    于是所谓罗生堂,不过是在这破败的长廊延伸出的一段,连通一湖心亭。

    长廉到的时候空无一人,唯见秋风卷落叶。

    长廉刚刚站住,拂去石凳上的陈灰准备落座,身后一阵凉意。长廉拂尘的手顿了一下,还是先坐下了。

    再转过来,只见来人长身玉立,一袭黑衣,倚柱而栖。见他回头就把一竹节扔过来。

    “我家主上说,驱逐印此处仅有记载,解决办法确实没有。”那人留了句话,飞身上屋檐,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

    长廉感叹一句:“轻功和十方有一拼。”

    便带着竹节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不免吐槽,只是这么个事,巷子里见一面直接扔过来不就行了,非得大半夜地顶着寒风过来。至于那句话,无论说不说,自己都得去拜会那个人,到底是欠了太多她人情了。

    他一边裹紧了身上的狐裘大衣,一边加快脚步往回赶。

    十方已经睡下了,长廉给他拉了被子,走到窗边坐下。

    已是深夜,繁华落尽,夜里风凉,长廉看了一眼便赶紧关上窗户。

    点了烛火,打开竹节,拿出卷轴。

    上书:

    昔天之初,社典得建。少昊部重黎落蚩尤十君,东扩领土,黄帝部击之,终于涿鹿原。涿鹿原,东夏境内,西北有不周山。又百年,不周涿鹿怨气相连,地脉乃动。

    然太华诸神坐镇,东去无启,引战火,冰雪至,无启失其北部,退至天水。

    重黎一脉,改称九黎,后世去蚩尤称号。世间多传言岱极为今世重黎十四君,也即九黎三君。九黎落大神遗,太华主殿昆仑殿给予驱逐印,封印周身法力,非死不得解。

    长廉无奈地笑笑,虽不明说,但处处提醒自己去找他。

    罢了,夜深了,先入梦要紧。长廉转身进了书房,那里还有另一张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