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山海:杯莫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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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二神追杀岱极逃,谁挽天河洗甲兵

    每年开元节,太华来的人不少,却从没人去看过岱极。今年却一反常态,第二日吃了早茶,一群人就请旨,往梧闲楼去了。

    到了梧闲楼就开始闹了,那群人发现在那里的岱极木讷之至,只能进行一些简单的问答。多追问几句居然直接崩坏了,然后就变成一个木偶。

    一群人闹起来,搜屋子的搜屋子,还有人直接去上报帝启了。

    太华来的人,多是世家大族,趁着机会来谈生意的。偶尔也有那么几个贵族,纯粹是来玩的,比如蓐收。

    蓐收倚在柱子边上,丝毫不搭理外面乱糟糟的。

    太阳已经完全升起了,强烈的阳光下,远山的轮廓被模糊,仅剩下一条金色的线,乍看还以为是云层的轮廓。

    若是岱极在此天天看着这样的美景,似乎也还不错。

    蓐收想着,笑了。

    朱厌看了他一眼:“也就你还笑得出来。”

    朱厌,此次太华商人之首。昆仑人士,家传神遗血脉,但朱厌的神遗能力并不算突出,仅仅是视觉幻术,且范围极小,堪称废物。在太华,神遗能力大小与地位直接相关。所以朱厌虽然经商上是个天才,但地位却是最末。

    “重黎少主就是逃又能逃到哪去,不还是得回太华。回去了也是死路一条,这么着急做什么?”蓐收道。

    “英招说了,抓住他就能进入议会。也就你不在乎。”朱厌说道。

    “朱厌大人腰缠万贯,理会那些做什么?我要是您,就带着钱财游山玩水去了。”蓐收道。

    “与你说不清楚,我有事先走了。待会就清场了,你也早点回吧。”朱厌道。

    “好。”蓐收笑道。

    朱厌看着阳光里的少年回首笑得灿烂,感慨一句年轻真好,匆匆走了。

    太华与东夏来往多年,两边的大家族利益交缠颇深,建立在这之上的友谊充满铜臭与血腥味。

    箫歧安,箫贵妃的生父。天启箫氏,天下五大族之首。

    天启城四大美人之一的弄玉便在箫家。

    此刻美人帐后抚琴,帐前歌舞升平。

    宴上请的是以朱厌为首的太华商人。

    是一舞毕,箫歧安屏退众人,仅留下朱厌一人。

    “看帝启的态度,并不在乎岱极的逃走与否。只是开元节已过,就得找理由向太华开战了吧。到时候你我的生意得受多大的影响。”朱厌道。

    “朱厌,我是个商人,不是蠢人。岱极逃走对你们来说,根本无关开战与否。大不了找个替死鬼,用易容术一换,扔去帝启面前,就说他已经死了。你们急切地杀了他究竟为何?”箫歧安大腹便便,坐在主位,一手青铜酒樽,一手拿肉,声如洪钟,满脸不屑。按理岱极安危与他无关,皇家声誉对他来说也事小,实在不怪他不愿多理会。

    朱厌发出阴沉的笑:“岱极乃是大神遗,这一点你清楚吧。长乘夜观星象,说他将回到太华,带来杀戮。我们只是为了太华安危着想。”

    箫歧安冷笑道:“好一个太华安危。罢了,你我合作这么些年,在我的地方办件事还能怠慢了你不成。岱极若是还没出城,我定会找出来把人给你,但若是出城了……”

    箫歧安话音拖得很长,一缝眼睛细细观察这朱厌,意味深长。

    朱厌自然是礼貌笑道:“若是出城了,便只能去太华。那里有的是豺狼虎豹等着他。”

    “那你为何还要在这里大费周章找他,直接放他出城不好吗?”箫歧安试探道。

    “因为有人出了大价钱要他的活口,一个谁都无法拒绝的价钱。”朱厌仍是礼貌的笑着,脸上却多了几分阴险。箫歧安喜欢他这样的神情,因为这让他感到亲切,也能确认,两人是同路人。

    东市的花街里,有人在作画,说是可以留个纪念。

    岱极好奇就问了依据。

    “二十五文一个人,一刻钟的时间就能画好。”卖画的人看起来文弱的很,想来是个书生。

    岱极眼巴巴地望着长廉,长廉最见不得她这幅样子,点头答应了。

    岱极的画眼看着快要好了,这时过来一个女孩子,站在一旁和画师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忽然女孩拍了拍长廉的肩:“嘿,公子,你也还在排队吗?”

    长廉看了一眼女孩,答道:“我不画,我们马上就走了。”

    女孩笑起来:“好。”

    于是安静等起来。

    画毕,两人着急把画收起来带走。

    画师往刚画好的画布上吹了几口气,对急着走的两人解释道:“这样真的会有损的,要不再晾一会吧,或者您二位绕一圈回来找我拿。”

    长廉拒绝道:“不,我们待会不从这里走了。”

    画师无奈,只能卷起来。

    这时长廉身后响起一声:“阿河。”

    是个中年男人的声音,气息沉稳而极具压迫,虽然这一声“阿河”有声音几分颤抖,但掩盖不住此人王霸之气。

    长廉回首,果然是帝启。

    在此处不便叙旧,更何况,长廉敏锐的察觉到周围很多不详的目光,正观察着这里。

    这时帝启辨认出长廉之后的人:“岱极?”

    岱极原以为只是长廉的老朋友并不在意,这一抬头发现是帝启,一把夺过卷好的画卷,拉起长廉就跑。

    长廉一边跑一边不忘给画师扔了块银子。

    天启城是什么地方,日日有人追逐打斗,看见有人追起来还是纷纷推着自己的摊子早早地避开,免得麻烦。

    岱极拉着长廉一路跑到二楼,又从二楼窗口跳下,落在依阳河的船上,又从船上跳到岸边。

    跃跃欲试的箫家护卫还在犹豫不绝,他们不瞎,画师摊子前的男人是微服出巡的帝启。都在等着帝启的意思呢。

    帝启揉了揉眉心,终于下了指令:“愣着干嘛!给我抓回来!要活口!”

    于是箫家护卫也好,皇城守卫也好,一拥而上去追两人。

    帝启招来亲卫,低语:“去把熏池和夫诸给我叫来……去!”

    亲卫从未见过帝启这般怒气,被吓得手脚都软了,但还是连滚带爬地往敖案山去了。

    两位神遗在战争结束后便躲进山中,不问世事。敖案山在青要山西十五里。往返一趟至少要三个时辰,但神鸢传信,加之夫诸大人的神力,最快一个半时辰就能到天启城。

    两人这下不能大方逛街了,还得在日落之时去城外找山为。

    帝启很显然是猜到了,城门落锁再不得出,太华的飞舟一艘艘被查得很严格。

    箫贵妃一边给他揉着头缓解疼痛,一边提醒道:“全城戒严,他们出不去的。”

    帝启却道:“不,那可是阿河。必然有的是办法出城。”

    箫贵妃一惊,连带着手上动作都一滞:“楚长卿?”

    帝启答道:“嗯。”

    箫贵妃恢复手上动作,半是嗔笑半是疑虑:“他不是突发恶疾,去了吗?”

    “我也疑惑,他是如何活下来的。又为何要躲着我,这么多年不见一面。”

    “陛下待他不薄,想必是愧疚。说不定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才不得不假死以逃离天启城。”箫贵妃道。

    “那你说,他有为何要回来?”帝启示意不必继续拨弄,只拿起茶抿了一口。

    “也许是舍不得这帝都繁华。”萧贵妃谄媚道。

    “不。”帝启斩钉截铁地否认,随后神色庄重,道:“是因为泰逢,他的老师还在天启。他父母早亡,恩师如父,他是回来看他父亲。”

    “那他又是如何与那岱极勾结在一起的?梧闲楼虽偏僻,该有的守卫可是一个都没少。”

    “我也想知道。”帝启长叹一口气,已经想到了公孙敖。

    箫贵妃赶紧上去捏捏肩捶捶腿:“近来事务繁忙,陛下就先放放吧。”

    “此时传出去,事关皇家颜面。只是究竟什么事,能让这个孩子宁愿冒着稷城百姓被杀的风险也要往外跑。”帝启合眼。

    这时从前的约定,岱极为质,稷城乃至不周一族都能好好生活,不必再为粮食和煤炭争的头破血流,还是会有大批的人死于饥寒交迫。

    但代价就是,一旦他离开,稷城百姓就将回到从前水深火热的生活,也许比那更甚百倍。

    贵妃笑道:“陛下,不想了。交给熏池和夫诸去办就好了。”

    帝启终于合眼了。

    天启城南。

    帝启正在城楼上迎接熏池和夫诸。

    事情在信中已经说得很清楚了,熏池只问了一句:“那柄剑出鞘了吗?”

    说的自然是长剑去邪。楚天河以三剑成名,一剑取了两个小将,进入战场;一剑拿下太华重要谷仓——小华山;再一剑,封天榆次山。

    传说中这柄剑是嗜血的凶神所寄托,能于战场之上,以一当千。

    熏池去得晚,只见过这剑一次,就是在榆次山绝壁之上,长廉题名以留千古。熏池只觉得糟蹋了这柄剑。夫诸说能以一当千的是长廉,与刀无关。

    但熏池想看这柄剑嗜血。

    帝启回答道:“今日必然是要出鞘的。他们想最快最少阻碍的到达太华,一定会赌太华飞舟。”

    夫诸俯身,双目紧闭,感受着叶脉和根系的涌动,全城的树木如流在身体里的血,将目标的气息送到胸中。这是他独特的神遗技,而天启城的树根盘根错节,就是为了他方便监视不详,只是他从没想过有一天会用离开寻找长廉所在。

    “在城北。”夫诸道。

    天启城坐北朝南,北边的城墙,便是皇宫之后,这里称得上荒凉,人少,守卫少,也最好逃走。

    岱极看着高高的褪色的高墙,满脸黑线道:“你准备怎么过去?”

    长廉拉起岱极的手,左手掐诀,口中念念有词。旋即,拔出长剑去邪。

    岱极惊呼出声:“御剑飞行,真有啊?!”

    “上去。”

    “这两个字是?”岱极忽然看到剑身上用东夏文字刻着两个字,他知道是剑名,但这是东夏古文,他认不出来。

    “上邪。”长廉看着走势编了一个名字,岱极迟早是要知道他就是当年率军踏破不周山河之人的,但不能是现在。

    两人绕过皇城到达飞舟泊处的时候,大部分飞舟都被搜查完催着开走了,那群不在船上的倒霉蛋灯得骑马回去了,估计得走三天吧。

    山为借口货还没到,拖了一会儿。直到只剩他一个人了,为首的家伙走过来,笑眯眯地,显然是不安好心,道:“您先走吧。这毕竟是王上的命令,耽误了这里的人都得掉脑袋。不论什么货,留个地址,我给您送过去。”

    山为啐了一口:“货不要了,把钱给我!等那商人来了,你再跟他要钱就行。”

    为首的笑了,真就拿出腰间钱袋扔过去:“够吗?”

    山为掂量掂量重量,又打开确认了是银子,笑了:“够。”

    于是终于舍得启动飞舟走了,山为并未飞走,今夜无月无星,层云堆叠,他在上空打转。

    长廉和岱极躲在树后,眼睁睁看着最后的飞舟离开了。

    看那个离开的家伙很大块头,比一般人高出两个头,身披甲胄,手握大剑,可以确定是颜泽所说的山为。

    长廉还在叹气,思考该走哪里偷偷离开。

    忽然岱极一惊,手臂被死死抓住,低呼:“长廉,别闹。”

    长廉疑惑:“什么?”

    两人不约而同低头一看,终于看清那是发光的树。

    长廉拔出去邪斩断枝干,但周围还有无数的枝干张牙舞爪,跃跃欲试。

    长廉带着岱极,斩断近乎疯狂的树枝,但这些树枝仿佛拥有生命,斩断之后又迅速合上。

    终于劈开一条道路,那些树枝也从身后褪去。

    一个鹿身人首的家伙正等着他们,身边还有一个红衣胜火的少年。至于其他的守卫,纷纷躲在这二人身后。

    鹿身人首的是夫诸。上半身是人类,腰部以下是白鹿身,头有四角。前面两角,根部青黑,渐变为白,角尖隐约有光;后面两角为逆生鹿角,却像树枝,开有桃花,见花不见叶。他向长廉走了两步,化身为白衣少年模样,鹿角不隐,四角化作巨大的两角,后仍见花,中岔白鹿角,隐约有光。掌草木生长,刚刚疯狂的树枝就是他的手笔。性格温和,为人正直,未入山时,受百姓爱戴。

    红衣的少年是熏池,掌管天启一带的金玉,为人刚正不阿,却性急易怒,心系百姓但嘴笨。虽为一方神遗,却少与人来往。

    二人性格迥异,却是形影不离的好友。

    夫诸生的温润,一副圣人相,此刻眯眼笑着,声音也是极让人感到亲切的:“天河,你回来了。”

    仿佛早就知道他会回来一般。

    “好久不见。”长廉笑着应道。

    “从前的事可以再查。但岱极出逃,事关天启声誉,陛下威望。不可儿戏!”夫诸严声劝诫道。

    “此举无关旧事,而是人命关天。想来陛下不会轻易答应返回太华一事,只能出此下策。”长廉语气稀松平常,仿佛只是在讨论吃什么这类家常。

    “回去吧。念在旧情,帝启那边,我会替你说的。”夫诸面上不见喜怒,却生出一丝哀。

    长廉却收了笑,目光坚定,道:“今日我一定会带他走,谁都拦不了。”

    长廉笑了笑:“那看来是没得谈了。”

    长廉收了笑,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圈,目光冷冽,去邪出鞘。

    围堵的人看到去邪,纷纷吓得后退,夫诸也不指望他们能对长廉有什么作用,反而是打起来只能是送死。

    “退下吧。”夫诸道。

    士兵退了,却并不走,躲在远处,却拿刀抵在身前。

    夫诸这才反应过来,帝启是怕他俩放走长廉么?只是一群凡子,能对他们有什么威胁。

    懒得多想,夫诸作式,指尖有新叶环绕,狂枝又起,封堵去路。熏池负手而立,在他身后,长剑别在腰间,似乎没有进攻的意图。

    但长廉清楚,熏池御刀,出刀奇快。

    这夜无月无星,黑云翻涌,唯有太华天桥的一缕光线。

    双方还未打起来,狂风大作,巨大的风声划破天际,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天上荡。

    兵卒之中有人忽然大喊一声:“看天上!快看天上!”

    众人抬头,见一个巨大的船锚在天上环荡,船锚绕了两圈,砸了下来。

    大地为之一颤,烟尘足足起了三层楼这么高。

    长廉带着岱极穿过烟尘,跃上了巨型的船锚。长廉掐诀,船锚开始回收。

    夫诸迅速反应过来,狂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缠住船锚,锚索拉的笔直,但被狂枝缠绕,动弹不得,熏池出剑,顺着狂枝疾走上锚。

    烟尘刚刚散开,只见熏池重剑以千钧之势劈下。熏池的㻬郛乃是重剑,又在武神之手,这是可破山石的一剑,。

    但长廉横剑,硬生生以剑鞘挡下了这一剑。

    熏池转手再劈,长廉剑鞘转过,挡下一剑,同时去邪出鞘。自右上一剑落下,熏池格挡,但长廉立刻落下了第二剑。熏池没想到他会选择第二剑落在同样的位置,力气极大,来得又快,熏池堪堪挡下一剑,却被击出十余米。

    夫诸立刻借树枝接住了他。

    趁着这刹那,长廉用去邪斩断了所有狂枝,断面处是腐蚀般的殷红色,山为见缝插针立刻收了船锚,夫诸再想拦截,长廉已然到他面前,一掌打断了他。

    熏池查看了夫诸的伤势,不重,只是为了打断施法的一掌罢了,否则凭长廉的能力,这一掌大可以要了他的性命。

    岱极借助惯性及时脱手,狠狠砸在甲板上。

    今夜雾大,这飞舟上也不像传闻中那样,有也光碟作为光源。黑乎乎的一片,然后黑暗中走出一个大块头,身披甲胄,单手扛着重剑。

    “我山为,收钱办事,从未失手!走吧,十四君。”山为说话颇有一股樵夫的味,光听声音就知道这人必定是天生神力,憨厚老实——虽然他爱财如命。

    “别叫我十四君。”岱极看着眼前这个高他两个头的大块头,狠狠道。

    “好吧。看来我们的少主不喜欢这个称号,那该叫你什么呢?”山为语气像是在逗小孩子。

    “岱极。”岱极嫌弃地推开他搭在自己身上的大手。

    山为愣是靠着力量优势又靠上去:“好吧,小不点。”

    岱极在人群里可算是拔高的,可惜山为实在与常人不同,叫他一声小不点也不算违和。

    岱极推不动便不费劲了:“长廉呢?他没上来,你就是这么办事的?”

    “只带你走,就是他的意思。你以为帝启会动他吗?你听到人家叫他什么没?”山为解释道。

    “天河。”岱极终于想起这个名字。

    “你难道从未听过他的传说么?从前泰逢读书,感慨天下兵戈不断,仰天长啸:杀人盈野复盈城,谁挽天河洗甲兵。这时年仅八岁的他说道,我挽天河洗甲兵。故得诨号天河。当然他的名字你应该不陌生,他叫楚长卿。”

    当然不陌生,昔日带着几千轻骑就能大破太华几万大军的天纵英才;带着东夏大军封天榆次的天下名将,可是第一次在青要山见面的时候,他醺醺大醉,衣衫褴褛,无处可去,如丧家之犬,怎么是同一个人。

    居然是同一个人。

    岱极失望极了,太华不周经年之祸,竟是出自他的手么?

    “小不点,我来往太华这么多年,这事儿,怪不得他。”山为看出他的忧愁,安慰道。

    岱极终于推掉他搭在肩上的手,失魂落魄地往前走:“没错,不怪他。怪不周一族生而有罪。”

    山为在他身后轻声叹气:“这事,不是谁的错。”

    人声小,风声大,岱极不知道听到没有,只是失魂落魄往船舱走了。

    长廉看着岱极成功脱身,收剑入鞘。帝启终归是他的旧主,夫诸和熏池是他过去的同伴,今日私自放走岱极,已是大过,再动手就大罪了。

    长廉把剑放下,俨然是投降了,夫诸以藤蔓缚住,帝启的部下还在呢,多少是要做做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