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投石问路
木秀林解开石柱上的绳索,拿起船桨,朝着江对面划去。十几丈宽的江面上,清风习习,水波粼粼,船桨不急不缓地的摇动,少年的身子也随着船桨划动的频率起起伏伏,不多久便已到了江心。
忽然,小船前行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最后竟然在原处开始调头。
对面沙滩上,商队里一名绿衣少女看着小船调转船头,大声喊道,“诶,船家,快回来,快回来,我出双倍船资,双倍!”
少女腹诽不已,这贪婪的船家肯定是想坐地起价,好多收一些渡江钱。又一想,不对,是坐船起价。
然而那船家竟不为所动,开始划着船在江心绕起圈来。少女心里一愣,莫非双倍还嫌少了吗?必须让那让小子回头是岸,否则自家的商队无法渡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其他人瓜分了今年的份额。又一想,如果连江都过不去,如何能眼睁睁地看到?
少女第一次随着家人行商,两个多月以来,停停走走,总算赶在最后一天前抵达了小镇,却不成想在最后关头还要出状况。她越想越气,于是捡起一颗小石子,瞄准少年手中的船桨,嘿的一声扔了过去。
大江转弯处,江水流速陡然降低,水面看起来颇为平静,其实水底暗流涌动,可能稍不注意便会翻船。少年跟着老铁匠在这江上划了五六年的船,深知行舟之道。
刚才一连串漩涡突然出现在小船的头部,他赶紧停止向前,不断调整着左右两侧船桨摇动的速度,让小船逆着水流方向朝上游转去,总算避过了那个最大的旋涡。
然后便听到了少女的怒喝声,一颗石子‘砰’地一声打在船桨上。
石子力道十足,余力传到少年手上,震得他手臂发麻,虎口生痛,连船桨都差点掉落。少年侧眼一看,香樟树做成的船桨末端,裂开了一条长长的口子。
虽然心中恼火,然而此刻不是计较的时候,木秀林深吸一口气,快速摇动船桨,稳住了小船的重心,准备等这一串旋涡消失了,然后再朝着对面划去。
少女见状恼羞成怒,心道今天就算不过河,也要出了胸中这口恶气。她又捡起两颗石子,不过这一次准备用上七分力道,势必把两支木浆都击碎,让那个讨厌的家伙用手将船划回去。
她正准备故技重施,一名身着蓝袍老者打断了她,“玉儿住手,不要胡来。”
老者身形富态,坐在木箱上揉着双腿,只见他眯着双眼,眼角长长的鱼尾纹深入两鬓,一副思虑过度的样子。
老者身后站着一个中年男子,样貌普通,一副账房先生打扮,他抱着一把约么四五尺长的算盘,时不时拨弄几下,算珠嗒嗒作响。
少女被老者喝止后,仍然将两颗石子几乎不分先后扔了出去,眼看第一颗石子便要击中少年胸口。谁知那第二颗石子却后发先至,两颗先是撞在一起,然后左右分开,将将挨着少年双臂飞了过去。
木秀林哪见过这样的功夫,先是一惊,随即怅然,然后快速定下心来,继续朝江对面划过去。
少女见小船划动,转头向中年男人问道:“师父,您看我这手投石问路的暗器手法,得到你几分真传了啊?”
“七七八八!”中年男人似乎不太喜欢说话,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
这时,一个身着白衣,头戴高冠,腰悬玉带,手持折扇的年轻人从那群抬箱子的大汉中走到蓝袍老者身旁。他将折扇往腰上一别,蹲下身去,开始给老者按摩,轻声问道:“怎么船上是个少年人?”
老者沉默了一下,说道:“无妨,接头暗号没错。”
少女见众人都不理睬她,在地上抓起一把石子,随意地扔着,像小孩子发现了新玩具一样。她一边扔,一边念念有词,江面上不时溅起几朵小小的浪花。
扔完手中最后一颗石子,木秀林也刚好把船靠在了岸边。他把缆绳系在一块石头上,顺手捡起一颗扁圆形的石子,身体侧弯用力一扔,江面上顿时开起一串串白色的浪花,煞是好看。
少女拍拍手上的泥沙,小跑到水边,双眼盯着干瘦少年,噼里啪啦地问道:“我叫蓝玉,蓝天的蓝,碧玉的玉,你叫什么名字?”
“刚才你为什么调转船头,你不会还想涨价吧?”
“你刚才那石头是怎么扔的,能不能教教我?”
沙滩上除了鹅暖石,还有一些朽木枯枝,木秀林随便捡起一根,用力扔到江中。
蓝玉不明所以地看着那截枯木浮在水上,随波逐流,忽然一个漩涡向枯木涌来,枯木不停地转动,一转眼便消失无踪。蓝玉睁大了双眼,想看看枯木会不会从其他地方冒出来,可是看了好一会儿,却再也找不到枯木的影子。
她此时回过神来,心中后怕不已,要是因为那颗石子导致少年翻船落水,不知当如何是好。十五六岁的少女,原本只想教训一下这个贪钱的同龄人,哪知却误会了人家,还差点害了人性命。
木秀林似乎看出了少女的窘境,说道,“放心,我从小便在这江边长大,水性好得很。”
少女心中闪过一句老话,淹死的大多都是水性好的,不过这话可不能在这个时候说出来。
她解下腰间的一个锦囊,在里面翻了翻,却发现只剩下一块用红绳穿着的蓝色宝石,在阳光下晶莹剔透,一看就不是俗物。
蓝玉摸了摸,不舍地将玉石递向干瘦少年,说道,“刚才是我不对,我虽无害你之心,却有害你之行。这块玉先抵押给你,等我把这批货卖出去后,再来向你赔礼道歉,但到时候你得把玉还给我,这可是我娘留给我的。”
蹲着的白衣年轻人闻言神色一动,却不着痕迹地继续按摩着。
木秀林看着少女那一副极为认真,又十分不舍的表情,说道:“君子不夺人所爱,你最珍贵的,对于我而言却不一定。”
少女一听,把宝石系在腰带上,“那你想怎样,你又没掉江里淹死,我可不能把小命赔给你,我是要做天下第一女首富的人。”
木秀林哈哈一笑,“将欲取之,必先予之,连一块破石头都舍不得送人,还想当天下第一首富,好大的口气!你怎么不说你要当皇后呢,连三岁小孩儿都知道,皇后才是当今天下第一富有的人。”
蓝玉又愧又怒,想把宝石取下来,却被迟迟解不开,原来刚才光顾着说话,把绳子打成了一个死结,她急得眼圈一红。两个月的艰难旅途,除了刚出发那几天的兴奋劲,本就积了满肚子的委屈,话语中已经有了点呜咽,但还是强作镇定,“你到底想怎样!”
“算了算了,还是给钱好了,十两银子,换一条小命,这价钱很公道吧!”
见少年一脸等着看戏的样子,蓝玉恨恨地将手中的锦囊朝少年扔了过去。
“正好我缺一个钱袋!”少年一把接住锦囊,往酒葫芦上一挂,笑意盈盈地说道,“记得你还欠我十两银子,另外,刚才好像有人说要付双倍渡江费,我看你们这么多箱子,十几个人,不知道要多少趟才能运完,这钱袋到底能不能装得下啊!”
蓝玉哪还不明白,这少年是故意在打趣他,嘴里直念叨,“酒囊饭袋,贪财好色,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两人在那斗嘴的这阵功夫,商队也已将所有的物资从沙滩转到小船边,一口口沉重的木箱,用黑布裹得严严实实。
老者睁开双眼,来到江水边,那名抱着算盘的中年男子紧跟其后。
木秀林赶紧打了个揖,“老先生可是要参加明日的开云礼?”
老者刚才虽然闭着眼睛,却将二人所说的话一句不漏地听在耳中,早就对这个瘦削少年产生了不小的兴趣。此刻看着他正儿八经地给自己行了一个书生礼,不由得对少年的评价又高了一分,他微微一笑,说道,“正是如此,不知小兄弟如何称呼。”
木秀林再次作了一揖,回道:“小子姓木,上秀下林。”
老者一听,木姓是彩云郡的大族,治下的木府子子孙孙已经传了近两百年,虽说不一定都是直系,但也足以见得其深厚的根基。秀林二字,寓意也不错,然而连在一起却有些不妥,也不知道这少年的家中长辈是如何想的。
木秀林见老者沉思,也不着急,他想起先生给他赐字时的说法。
在这南方密林里,树苗如果不努力往上长,就只能吸收那些高大树木缝隙中施舍下来的阳光,连一丝新鲜的风也吹不到,一辈子也成不了材。
而在北方的茫茫草原上,因为风雪雷电,羊群蚁虫,很少有树苗能长成参天大树。然而,凡是那些活下来的树,则是无比的巨大。因为它们年复一年地被风雪摧残,年复一年地横向生长,所以树冠尤其的大,树根扎得也尤其的深。
蓝玉刚才自报家门,木秀林没有投桃报李,这下终于得知他的名字,她嘻嘻笑道,“原来你叫这个名字,乍一听还以为是个女孩子呢,我干脆叫你木头人好了。”
刚才她在少年面前一直吃瘪,这下感觉总算扳回一城,可以扬眉吐气了。
木秀林捡起一颗漆黑的石子,在手上抛了抛,然后装进腰间的锦囊,故意拍了拍。
蓝玉见状,又是一番吹眉瞪眼,只不过有蓝衣老者在场,她没再做出什么出格之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