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锦囊
商队护卫开始往船上搬运货物,两人一组,只搬了两箱,江水便已淹至木船的吃水线。
木秀林看着那几个箱子,不知里面装的是何等物件,竟然如此之重。
老者仍是那般笑眯眯的问道,“我们自己划船过河,还是小玉说的那样,给你双倍的费用,如何?”
“当然可以,老先生请自便”。木秀林看着老者不像开玩笑的样子,顿时明白这箱子里的东西不只是重这么简单,必然是既贵又重。
这些年,小镇里除了来来往往的行商,也有不少江湖中人盘桓,木秀林也见过那些强人一言不合便要生死相向。只是小镇里商人居多,大家图个和气生财,就算有争端也大多会在小镇外解决。少年虽说是经常被青竹先生按在屋里念书,但每年开云礼都是分茶的童子,却也很少见到这样组合的商队。
木秀林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老者身旁那个抱着算盘的中年男子,虽然一直看着正在装货的小船,眼角余光却不时看着自己和周围的动静。那些商队的护卫,一个个下盘扎实,从木船的吃水线判断一个箱子起码有五六百斤,搬运起来却毫不喘息,看来都不是寻常的练家子。
叫蓝玉的少女虽然看起来有些刁蛮任性,江湖经验尚浅,但是手上功夫已经颇具火候。
还有那个白衣年轻人,看打扮像一个儒雅书生,但商队一行人都风尘仆仆,多有疲态,而他看起来却像是在与三五好友结伴游山玩水一般,游刃有余。
只有这个老者,虽是商人,看起来却像是一个久居上位的官场中人。总之,这些都不是他一个毫无根基的少年人能扯上关系的,他略作思量,说道,“老先生,我都还没说渡河的费用是多少,你们就不怕我狮子大开口吗?”
蓝玉一听,笑道,“我从来没见过这么瘦的狮子,你尽管开口,小心别被撑破了肚子。”
少年一本正经地说道,“家师曾说过,渡人便是渡己,而且能同船共渡者,乃是前世修来的缘分,无法用钱财来衡量的。我虽不靠这个谋生,但既然接了这活,那就是公平交易,这渡钱你们还是得给,原本是一趟五文,你们愿给双倍,那就是十文。最终多少,要看你们运多少趟。”
老者抚掌而叹,“好一个渡人便是渡己,倒是老夫落了下乘了,不知小先生师承何方,家住何处,有空倒想去拜访一下。”
老者越发觉得这木姓少年谈吐之间颇有深意,道理却一听就明,十分对自己的胃口,对少年的称呼也由小兄弟变成了小先生。
木秀林黯然一叹,“要让老先生失望了,家师已然仙逝。至于家住何方,此心安处,便是吾乡。”
心安心安,老者长吁一声,不再说话。他心中不禁感慨,因这天下纷乱,不知有多少奇人高士远遁山林,又有多少贤才名臣因为与朝中权贵不能沆瀣一气,而被流放边荒异域,导致中原之地文风衰落,侠义单薄。自己这一生所作所为,有多少事从心所欲,又有多少事与愿违,是对是错已经难以分辨,立场毕竟不同,未来的路究竟如何,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蓝玉听少年如此轻描淡写地道出自己的身世,再想到自己娘亲早逝,父亲又连续娶了几任姨娘,不禁暗自神伤。
中年男人一挥手,两名壮汉便解开绳索,操起船桨,朝江对面划去。
商队开始陆续过河,往返好几趟才将所有人和货物运至对岸。
既然不用自己划船,少年也乐得轻松,他随意地打着水漂,看到喜欢的石子便捡起来装到腰间的锦囊里。
不知何故,少女却一直没有登船,她看着木秀林将锦囊用来装石子,不禁有些生气。
直到一名护卫将船划回来,木秀林才发现少女和那白衣年轻人还未渡河。他走过去,将锦囊递给蓝玉,说道,“这里面是我挑的石子,用来打水漂,保证打得又远又多。”
蓝玉一脸疑惑的接过锦囊,拿出两颗石子,又圆又扁。她试着扔了一块,还是只漂了两三下便没入水里。
“腰弯下去一点,手与水面平行,像我这样!”少年示范了一遍。
蓝玉试了一下,果然如少年所说,甚至比少年扔得更远,打在水面上的次数更多,顿时将刚才的不快抛之脑后。
她将剩下的十几块石子倒在手上,一股脑的扔了出去,石子有快有慢,有高有低,有弯有直,在江面上激起一条条白线,最终同时碰在一起,江面上顿时水花四溅。
少女咯咯笑个不停,心中畅快不已。她将空无一物的锦囊拍在木秀林手上,朗声说道,“本姑娘心情好,送你了,木头人。”
少年哪里见过如此精妙的暗器手法,以前觉得自己打水漂就已经很厉害了,今日一见,才知坐井观天。
青竹先生历来不喜他习武,却也教了他一套舒筋活络的法子,只作强身健体之用。所以他虽然看起来干干瘦瘦的,力气确是不小,尤其耐力极佳,一半功劳这都是在这江上逆水行舟,划船划出来的。
那名护卫将船靠在岸边,对蓝玉说道,“少东家,该过河了。”
木秀林重新将那锦囊挂在酒壶上,伸手去拿船桨,那护卫不着痕迹的看了白衣人一眼,把船桨递给少年。
蓝玉小心翼翼地踏上木船,她对那护卫说道,“好了,你就留在这边看守驮马吧。”
那护卫应了一声,警告似的看了一眼木秀林,朝着那些正在优哉游哉吃着青草的驮马走去。
木秀林拿着船桨,却发现白衣人丝毫没有上船的意思,对着蓝玉抬了抬眉毛。
蓝玉看了那白衣人一眼,似乎有些犹豫,最终还是轻声说道:“不用管他,我们自己过去!”
木秀林摇动船桨,小船稳稳地朝江对面而去。
长长的袖子掩盖下,蓝玉双手紧紧地抓着船舷,一刻也不敢放松。
远处,抱着算盘的中年男子,双手按着算珠,十指青筋暴露。
在他身侧,蓝袍老者坐在台阶上,双眼微微眯着。
一条老黄狗在不远处,嘴里叼着扫把。
朝阳下,江面的小船像行驶在金色的云霞里,驶向那多彩鹅卵石铺成的彼岸。
小船靠近码头,还未停稳,蓝玉便已跳到岸上,正好看见老黄狗跑了过来,对着两人不停地摇晃着尾巴。
她转向少年问道,“你养的?”
木秀林正用绳索将小船固定在石柱上,忽听江对面传来一声清啸,赶忙回头。
只见那白衣人已经腾空而起,从大江对面跃了过来。
然而江面实在太宽,还未到江心,白衣人便已开始往下坠,眼看就要落入水里。
虽只有一面之缘,甚至话都没说过一句,木秀林仍然忍不住替那白衣人捏了一把冷汗。如果不通水性,甚至水性差一点,说不得就要去跟龙王爷当女婿去了。
谁知那白衣人在即将落水那一刻,刷的一声打开折扇,朝下用力一挥,身子借助反冲之力,顿时往前方窜了一大截。
如此反复,几个眨眼间,白衣人便已越过了十几丈宽的江面,站到了码头上。
木秀林仔细看了一下,好像连鞋子都未打湿,当真是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此时水面上激起的最后一个浪花刚刚落下,比刚才蓝玉用石子打水漂弄出来的动静可大多了。
木秀林忍不住称赞道,“兄台好高明的轻功,当真是中流击水,浪遏飞舟。”
白衣人抱拳微微一笑,“不过是取巧罢了,达摩禅师的一苇渡江才是真正的高明!”
“还不是看了我打水漂想出来的法子。”蓝玉悻悻的说道。
俗话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白衣人刚才那一番举动,真正厉害的是其深厚的内功修为,更厉害的是对实际的判断和胆大心细。人在空中毫无借力,一个换气不及,旧力已尽,新力未生,说不得就要淋一身水。
少年尴尬无比,弯下腰摸了摸黄狗的脑袋,没有说话。蓝玉伸手也想去摸一摸,黄狗却一溜烟的跑了。
蓝玉无比幽怨地看了一眼老黄狗,跺了跺脚,朝老者走去。
这时,蓝衣老者又向少年招了招手,木秀林刚见识过了那护卫的脸色,虽然心中有些不快,也只好硬着头皮跟了过去。
老者拿出两锭银子,不容置疑地塞在他手里,说道,“小兄弟,我代蓝玉再次向你赔礼。这次你又帮了我们一个大忙,咱们商人只会在商言商,你就不要推辞了。”
少年看了下,一块五两,一块十两,心想这样也好,谁也不会觉得欠了谁的。他谢过老者,捡起地上的扫把,朝长街远方走去。老黄狗不知从哪里又小跑出来,优哉游哉的跟在少年身后。
看着少年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喧闹的人群中,抱着算盘的中年男子突然开口说道,“你好像挺欣赏这少年。”
老者再次眯着双眼,说道,“欣赏,谈不上,只是有些有趣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