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真人赐药
香樟树下,院子里,老黄狗躺在门前。
堂上,木秀林点燃三柱香,躬身拜了三拜,然后插在香炉里,灵牌上写着恩师青竹老先生之灵位。
上完香,他来到偏厅,里面摆着几排书架,上面除了经史子集,还有志怪小说、地方县志、律法、佛经、道藏、棋谱、丹方等各种杂书。
青竹先生喜欢看书,也喜欢藏书。
自从有了开云礼,便是由他来主持,借此机会,他便委托那些远道而来的各地商人,每次带一份书单给他,只要是没看过的,一有闲钱就会买回来。
不知何故,青竹先生对木秀林管教极严,读书识字,但有分心便是戒尺伺候。好在他记性极好,一篇文章只要通读过两三遍,基本能做到一字不差的背下来。
木秀林自小体弱,也不太喜欢跟同龄的小孩儿一起玩耍,于是,有一大半的童年时光都在这个房间里度过,这些书也都被他看了一个遍。
他揉了揉还有点隐隐作痛的虎口,弯下腰,从桌子腿下抽出一本书,轻轻拍了拍。
虽然早就知道有这本书,但直到青竹先生临终时才交给他,还反复交待,让他妥善保管,绝不可对人泄露一字半句。
书的封面上一个字也没有,整本书也看不出是什么材质,只知道遇水不湿,韧性十足,连那写字的墨也不是纯黑的,而是黑中带蓝。
书的扉页上,画着一条鱼,寥寥几笔,看起来比较传神,但看不出具体是什么品种。
书并不厚,全书只有三千四百二十一个字,其余就是一幅幅标注着穴位和经脉走向的人体图。
木秀林从头到尾看完,又默背了一遍,确认穴位的位置和箭头的指向都丝毫不差。
然后他转到卧房,按照书中的要求平躺在床,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放空大脑,把自己想象成一条在水中睡着的鱼,尽量忍住不呼吸。
实在忍不住时,才缓缓吐纳一次,如此往复几十次,感觉都快睡着了,还是没有新的所得,只好又回到书房,将书放回桌子腿下面。
他认定这本书一定暗藏玄机,看起来像是某种武功秘籍,但却是疑点重重。
这两年多以来他翻来覆去看了很多遍,但书中的内容他仍然一知半解,越看越糊涂,里面很多说法与其他书里所记载的截然不同,有的观点甚至用异想天开来说也不为过。
如果说先生是不想自己习武,所以才把书一直藏着,那为什么在临终前又给了自己。他就不怕自己没有师傅领进门,胡乱练习,练出毛病吗?
还有就是,他说是在江边捡到的自己,那又为什么郑重其事的交代,不能让别人知道这本书,甚至也不能告诉别人自己的生辰。
这只能说明,先生必定知道自己的身世,却因为某些原因不能告诉自己。这其中极可能伴随着未知的危险,或是恩怨。
木秀林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了一会儿,决定先去医馆。
他打开抽屉,清点了一下积蓄,先生去世后给他留下的除了这栋房子,只有五十两银子,原本是用作进京赶考的盘缠,这两年抓药治病又花了一些,加上今天得到的横财,尚有四十多两。
明天就是开云礼,只希望今年的茶商给赏钱时能大方一些。
实在不行,只有将院子抵押给吴大夫,反正先生去世后,他惦记这个院子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等自己有钱之后,还可以再赎回来。
出门走了大概两盏茶的时间,便闻到了浓浓的中药味道。
医馆门头上挂了一个简单的木质牌匾,写着百草园三字,已经有些褪色了,这还是开业时吴大夫请青竹先生题的字。
医馆后院里面,一个梳着混元髻的麻衣老者靠在躺椅上小憩,手中的蒲扇慢慢摇着,旁边的炉火上,药罐发出噗噗噗的声音。
刺鼻的味道从药罐中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来,呛得木秀林忍不住咳嗽起来,牵动胸口一阵剧痛。
“秀林来了啊,先坐,我再眯会儿。药还没熬好,过半炷香后,往里面加一碗半水,文火不能停,熬得只剩一碗的时候再叫我。”
吴大夫沙哑的声音显得十分疲惫,他在躺椅上翻了个身,不一会儿便打起了呼噜。
木秀林只好从旁边园子里摘了几片艾蒿叶子,揉碎之后塞到鼻子里,改为用嘴呼吸。
熬药这件事他已经驾轻就熟,他捡起掉在地上的蒲扇,一边给老者扇风,一边按照吩咐,按部就班的熬着药。
等到药罐里只剩一碗水的药量时,他将浓黑的药汁倒在了碗里,刚刚好一碗,他叫醒了老者。
老者起身从怀里摸出一个小药瓶,将里面的黑色粉末往药碗里撒了一点,然后用筷子快速搅拌了几下,又回在了躺椅上。
“趁热喝吧,还等什么,怕有毒?”
木秀林一脸惊诧,“这是给我熬的?”
“老道一没病二没痛,难不成是熬来自己喝的?”
木秀林将信将疑,端起药碗喝了一口,入口没有意想中的火热滚烫,而是烫中带有一丝冰凉,入喉却是辛辣无比,差点忍不住就要呛出来。
好在经常喝药已经形成了习惯,总算是吞了下去,肚子里传来一阵暖洋洋的感觉。
“感觉怎么样,是不是比喝酒有用多了?”
“确实不一样,真人怎么知道我今天要来,这药又是?”木秀林直接将心中的疑问说了出来。
“老道能掐会算,你又不是第一天才知道,这药只是第一副,要连续服七天,这几天你哪都别去,有什么异常反应随时过来,我都在。”
听老者这么一说,木秀林更加疑惑了,以前先生虽说经常带他到百草园来抓药,熬药,而且他也时不时跟着老者上山采药,老者对他的病情算是知根知底。
但就算道士能掐会算,这么卡着点熬好药等着他,也太过主动热情了些。此外,这次的药明显和以前的不一样,至少以前没有加那个黑色粉末,而且效果也好了很多。
“真人,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虽说先生和您有些交情,但据我所知,也只是泛泛之交。这药肯定不便宜,您总得告诉我为什么吧?”
不知木秀林哪句话惹了老者不快,他刷的一下从躺椅上站了起来,指着木秀林大骂:
“你个忘恩负义的狗东西,哪来那么多废话,老道喜欢积德行善不行吗?”
“老道见到疑难杂症,技痒难耐不行吗?”
“再废话,将刚才喝进去的给我吐出来,那药将你论斤卖了都赔不起!”
“真人您消消气,我什么都不问,您继续睡觉,我先走了。”木秀林知道老者向来喜怒无常,心情好了治病可以分文不取,心情不好就算八抬大轿请他去看病,也是理都不理。
但只要是他经手的病患,无不是药到病除,就算是治不好或者不会治的,也是直言相告,根本不怕砸了自己的招牌。
木秀林退出门外,躲外面听了一阵,待老者的呼噜声再次响起之后,又轻手轻脚走进去,将躺椅旁的凉被盖在老者身上。
离开后,木秀林草草吃过午饭,然后买了两只烧鸡,几个馒头,又打了两壶酒,然后又回到了百草园。
见老者还在熟睡,他将东西放在桌上。
老者睡眠浅,听到动静,睁开眼看到烧鸡,撕下一个腿,大口嚼着。
“算你小子还有点良心,对了,刚才忘记提醒你,以后这六天不能饮酒,而且是滴酒不能沾。”
“今天早上喝的,有影响吗?”
“无碍,只要你刚喝过药之后没饮酒就行,不然药效受损,又得从第一副药开始服用。”
说完又补了一句,“就算喝了也没事,放宽心,药材我备有多余的。”
木秀林心里既是一阵侥幸,又是一阵感动。
幸好上午喝了药之后体内的寒气缓解了很多,要是以往,打完酒必定会立马喝几口。
经此一事,他顿感跟老道士亲近了很多。
“那倒没有,镇口老铁匠还说今晚请我喝酒呢,说是真正的好酒,看来我是没这口福了。不过我那一份,可以打包带回来孝敬孝敬真人嘛!”
其实他并不好酒,只是寒气侵扰,胸痛难耐之时才会喝一口。
老道士恨铁不成钢:“你一个读圣贤书的,成天跟个打铁的混在一起干什么,书不用读了吗?不读书还可以去帮我采药,这个药费可不便宜。”
“是是是,您进山的时候叫上我就行,我正好还可以偷偷师。这要是考不中,还可以当个郎中,就是不知道您收不收弟子?”
说话间,一只烧鸡全进了老道士的肚子。
“我看你是见到一个人就想拜师,贪多嚼不烂,青竹经常把你关在房间里是对的。”
“书上还说技多不压身呢”
老道士语重心长的说道:“技在精而不在于多,就拿老道这身医术来说,是翻了无数的医书药典,治了数不清的疑难杂症,尝了各种草根蛇虫之后才有的。”
“可就是这些来之不易的经验,已经花了我大半辈子的光阴,前提是老道还算是在医道上有些天赋,又有恩师领进门。”
“尽管如此,也至多是有病治病,无病强身,没法子延年益寿,更做不到传说中的起死回生。”
“也不知道这世上是否真有这样天赋绝伦之人,有这惊世骇俗之能,反正老道这辈子基本是无望了,也不知道师兄当年是否迈出了这一步,真是羡慕嫉妒啊!。”
“人心啊,就是这样不知足,得陇望蜀。好不容易钻研出的一个药方,为什么要大公无私的拿出来给同行一起享受,当成自己的独门秘方他不好吗?”
“就算是师父教徒弟,不到最后一刻,可能都会留一手压箱底的,谁知道那徒弟会不会像猫教老虎一样呢。”
老道士似乎想起了旧事,感慨良多,一直念念叨叨,连酒都不喝了,“法不轻传,还是你们读书人好,什么都是公开的,一有什么新的东西恨不得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都来学。就这一点,几千年没变,儒家吊打其他所有流派,不是没有原因的。”
“所以还是好好读书吧,神武皇帝那么多惊人之举,我看只有建那危楼才真正称得上是震古烁今!”
“至于是否空前绝后,那就不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