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楼，木秀林听青竹先生提起过多次，号称天下书籍尽入我楼中。

    神武皇帝灭了五国之后，干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将各国的藏书搬运一空，连儒生也一并掳走到了洛阳城。

    然后大兴土木，建立了危楼，收集天下群书，分门别类，刊印成册，凡身世清白者均可借阅。

    腹有经纶者还可以在其中著书立传，开馆授业，谈天论道，佼佼者甚至可以直达天听。

    木秀林想着，这次到了洛阳城，说什么也得进那危楼去见识见识。

    老道士从药箱里拿出几本书扔在桌子上，很不耐烦的说道：

    “徒弟我是不收，这些书你可以先拿着看看，要是看得进去，后面还有一大堆。有什么不懂的，自己先记下来，我得去熬药了。”

    木秀林拿起一看，分别是《百草经》《五虫说》《金石论》。粗略翻了一下，分别讲的是一些可以入药的植物、动物和各种金属石头泥土之类的，还画有插图及详细描述。

    他久病成医，也粗通一些药理，顿时来了兴趣。

    于是先拿起《百草经》先看起来，他越看越有意思，很多植物不止没见过，连听都没听说过，也不知道老道士是怎么判断能入药，能治什么病的。

    他将每一种植物的样子和说明都牢牢记住，说不定以后就会用得上。

    老道士说要吃七天药，但并没有说能否根治这伴随了他十几年的寒症，这或许也是老道士上午发火的原因，寻常的疑难杂症他只要看过，最多也是三五月就能治好。

    只有这寒症，他治了十几年一直不见起色，甚至病情越来越重。

    木秀林越想越觉得必须弄清楚这寒症的症结，要不然以后离开了小镇，突然发病了该如何是好。

    见老道士回到屋内，少年打定主意，直接询问：

    “真人，您说我这病究竟是什么回事啊？以前先生总说是因为捡到我的时候，被大冬天的江风吹得久了，寒邪入了脏腑，能活命已经是老天保佑。”

    老道士头也不回的问道：“怎么，觉得青竹没跟你说实话？”

    “这倒不是，我只是奇怪为什么先生一直不让我接触修炼，那些书里不是说修炼高深的内功不只能够强身健体，甚至能洗经伐髓，有更神奇的还可以让人脱胎换骨吗？”

    木秀林觉得药物算是治标，根本的还是应该从自己的身体入手，标本兼治：“真人，你说如果我从小就开始修炼，是不是早就好了？”

    “你觉得这样的功法是烂大街？还是说你就有这样的绝世功法？”

    “你觉得自己是个修炼奇才，只是被这小小的寒症耽搁了？”

    “你觉得是青竹傻，是老道傻，还是只有你小子一个聪明人？”

    老道士翻了翻眼皮，直接丢给了少年一连串不知从何反驳的问题。

    “那也可以先打好基础，就算不练，也能长长见识嘛！”

    自从见了孟觉那天挥扇渡江的惊人之举，少年总是时不时的回想起那一幕。

    “这两年没人管着你，这些杂书看了不少吧，练得怎么样了，使出来给老道长长见识？”

    木秀林脸一红，那本怪书他摸索了两年多，不只没有丝毫进展，近日更连先生教的那套用来舒筋活络的法子都练得少了。

    修行修行，少年也清楚，没有师傅领进门，只凭自己摸索就犹如在海底捞针。

    “你将打基础也想得太简单了，不过你既然这么想知道，那老道今天就跟你好好说说，反正青竹也没法反对了。”

    “首先是你的身体，寒症只是表象，青竹说的风邪入侵正是其中一方面。但归根到底，你这病根其实是从胎中带来的，想必这也是你成为弃婴的一个原因。”

    “老道有绝对的把握，你并非足月出生，而且在胎中就中了奇毒。其实，说他是毒药其实也并不完全正确，因为这药实乃是一味上好的补药，专治女性气血不足，而且对内伤也有奇效。”

    “只是，很少有人知道，这药万万不能给孕妇服用，因为一旦药量把控不好，或者是长期服药，非常容易引起小产。”

    “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你母亲应该是炼有一门偏向阴寒的内功，所以身体迟迟没有产生异常，也正因为如此，毒素在体内越积越多，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

    “此时，最明智的做法就是趁着胎儿还小，将之打掉，尚能保住母亲不受重创。但你母亲选择了另外一条路，她将一身内功全部用来保住胎儿，又有医生用非常高明的手法将毒素的阳性和你母亲的阴寒内功进行中和，于是那毒素在你体内形成了一种极为微妙的平衡。”

    “只是，时间一长，母子俱损，后来应该是早产了。”

    “所以，当年青竹抱着你来求医的时候也没说错，你这条命真的是捡来的。不过不是江边，而是从阎王爷那里捡回来的！”

    老道士说完这些，长叹一声，看着少年如坠窟的神情，心中若有所思。

    “那我母亲呢，她怎么样了？”

    少年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急忙问道。

    “老道又不在现场，如何得知？”

    老道士瞪了木秀林一眼，转而用一种宽慰的语气说道：

    “当然，以上这些只是老道妄自推断，事情是否真的如此，也只有你爹娘知道了。不过说这些都已无用，你不是想修炼吗，现在要解决的最大问题，是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

    “保护机制？”

    木秀林也是一愣，他从来没听过这种说法。

    “就跟疼痛一样，人的身体能够承受的痛感是有限度的，一旦超过这个限度人就会晕过去，这就是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

    老道士草草解释了一下，继续说道：

    “为了保住你的小命，你母亲相当于用自己的生机和全身功力，在你体内强行种下了一颗阴寒的种子。你出生后，这颗种子就没了滋养，自然有生命危险。”

    “也不知道是谁以什么古怪法子，硬生生吊了你几个月的命，直到老道接手。”

    “当时你太小，而且中毒已深，不能直接祛毒。老道只能一边用药继续维持你体内的阴阳平衡，一边寻找治病的法子，这么多年总算有了治愈的机会。”

    木秀林想了想，老道士说的机会，应该就是上午喝的药，却还是不知道为什么不让修炼。

    老道士自然知道少年在想什么，继续说道：

    “先天不足，后天来补，老道当时也提出了修炼内功。”

    “只是刚才老道也说了，用来吊你命的法子虽然起了作用，但也堵塞了经脉。”

    “强行修炼，轻则经脉受损，陷入晕厥，重则经脉尽断，要么暴血而亡，要么成为活死人。”

    “老道思来想去，唯一的机会可能正是那颗种子。但那种子一旦被激发，可能是灵丹妙药，也有可能是致命毒药。”

    “所以，青竹迟迟下不了决心。于是这些年，用的方法一直是让那颗种子与你共生，越往后就越难解决。”

    木秀林点点头，先生的性子向来是顺其自然，希望自己一生就这么平平淡淡，平平安安。

    这也正常，世间千千万万的人都是这么过来的，真正轰轰烈烈潇潇洒洒过完一生的，又有几个？

    木秀林想了想，还是问道：“那我现在能修炼内功吗？”

    “青竹教你那一套舒筋活络的法子，还是可以继续，也不知从哪里弄来的，那纯粹就是老头子练来养生的，居然在你身上还有点效果。”

    “至于内功，如果不急的话，还是再吃一两副药看看效果再说吧。”

    “说起来，你也算是从娘胎里就在开始修行，急什么！”

    说完青竹挥了挥手，显然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

    木秀林总算知道了寒症的原因，虽然还不太确认，但也总算有了个说法，心中也是大定。

    随着先生的去世，他对父母遗弃自己的行为早就没了波澜，此时更是感慨不已，连带着，对老道士也不由得有了几分信任和依赖。

    老道士吴常，性格乖张，据说是前朝某位御医的入室弟子，深得真传。

    但不知为何，后来出家当了道士，四处寻仙访道，游医江湖，脚步遍及三山五岳，甚至还跟随船队前往遥远的南海岛国与当地巫医有过切磋。

    十几年前来到这西南边陲后，过着半隐居式的日子，心情好了就去大山里采采药，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在百草园里晒太阳。

    但慕名而来向这位老道士求医问诊的，仍是络绎不绝。

    连郡守夫人来拜访都是吴神医、吴老神仙的叫着。青竹先生去世后，更是由郡守大人亲自来邀请老道士主持每年的开云礼。

    在百草园里看了一下午书的木秀林，却不知道浅浅姑娘带着蓝玉到香樟树下，看到房门紧闭，又在心里将这个爱财的家伙骂了一顿。

    木秀林看完《百草经》，喊了几声真人，却发现老道士不知去了哪里。

    没经过人家同意，又不好意思将剩下两本没看的书带走，只好将书放在桌上，准备前往铁匠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