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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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山神庙

    傍晚时分,吴钩才赶到县城,他没有直接前往县衙,而是来到南城的一个山神庙外。

    他在离山神庙还有四五丈的时候,从胸口摸出一个木哨吹了几声,然后像豹子一般冲向山神庙,又如猿猴一般一探手便挂上了房梁。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很难想象他那样高大的身形能在两三个呼吸之间,能做出这样敏捷的动作,而且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

    吱呀一声,破庙的门从里面打开,一个披头散发的乞丐走了出来。

    淡淡的月色下,那乞丐站在破庙外等了一会儿,见四下无人,扯着嗓子喊了一声:

    “狗哥,狗哥,小弟都出来了,怎么还不现身?”

    破庙里再次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你狗哥在里面,还不进来干什么,在外面丢人现眼吗?”

    那乞丐一跺脚,转身进了破庙。

    破庙里面,木质神像已经破败不堪,原本捧着的双手掌心只剩了一小半。

    朝中贵人礼佛的风气已经吹到了这西南流放之地,连山神庙的香火都受到了影响。

    一个老乞丐躺在神像脚边,破碗里,放着一锭黄金,看大小足有十两。

    年轻乞丐一看,跑过去伸手便抓,老乞丐挥棍在年轻乞丐的手腕上轻轻一拨,年轻乞丐顿时重心不稳,摔了个狗啃泥。

    年轻乞丐还是不放弃,趴在地上也要去抓那个碗,老乞丐将棍子在破碗上一点,那碗绕着年轻乞丐转了个弯,又回到了原地。

    年轻乞丐只得作罢,狠狠地看了吴钩一眼,也挨着神像脚边坐下。

    吴钩又拿出一锭黄金,放在神像手里,说道:

    “老捕头这一手缠丝棍果然精妙!”

    “怎么,狗哥你想学啊?没戏啦,师傅说过,这手功夫可是要带到棺材板里的,连我都不肯教,说是学了也没啥用,坏人抓之不尽,抓了又得放,简直是脱了裤子放屁!”年轻乞丐笑嘻嘻的说道。

    原来,这便是当年让木府黑白两道都闻之色变的总捕头南允昭,一手缠丝棍不知道放倒了多少为非作歹之人。后来因为抓了上一任郡守那个强抢民女的小舅子不放,开罪了上司,被革职下狱,在牢里关了好几年。

    直到秋点兵当了郡守,梳理郡中大小事务,这才将他放了出来。原本想让他官复原职,他却心灰意冷,每日买醉。又因为以前当捕头的时候得罪了太多人,到后面竟沦落成了一个乞丐。

    南允昭东挠西挠,见吴钩实在等得有些不耐烦了,才懒洋洋的说道:

    “小狗儿想知道的东西,山神最清楚,小耗儿,将山神告诉你的情况都说说吧!”

    被叫做小耗儿的年轻乞丐,大名叫做肖浩,是南允昭收养的孤儿,经常在街边厮混,有一次在摸包时摸到了来县里卖野味的吴钩兄弟俩身上,自然是被抓了现行。

    吴钩见他年幼,便饶了他,让他自己滚蛋。可吴剑看他面黄肌瘦,大冬天只穿个破烂单衣,想想还是给了肖浩几个铜板。

    后来吴钩每次到县里,这小乞丐便经常跟在他们身边,跑跑腿之类的,然后吴钩才认识了以这破庙为家的南允昭。

    肖浩也收起了嬉皮笑脸,组织了一下语言,说道:

    “我先声明,这都是山神托梦给我的啊!人在县牢里,单独关着,我昨晚借着替人送饭的名头进去看过,但周围盯得紧,没能说上话。”

    吴钩一脸紧张的问道:

    “能看出是否有用刑吗?”

    肖浩回想了一下吴剑当时的样子,说道:

    “当时应该没有,衣裳看起来还比较整齐,今天就不清楚了。我白天在几个捕快喝酒的时候偷听到,剑哥被逮捕的时候,非常配合,那时候他正在处理那只花豹,见到被几十名捕快包围之后直接束手就擒了,手弩和花豹都被当成证物被带到了衙门里。”

    听到哥哥暂时安全,吴钩一直悬着的心总算落了下来,他双膝下跪,额头重重磕在地上:

    “多谢老捕头,若非有您,恐怕我只能走上夜闯县牢这条不归路了。只是衙门里这一套,我也不清楚,还请您指点一二!”

    他没敢对着一个曾经的铺头直接说劫牢,就是‘夜闯县牢’几个字也是冒着巨大风险进行的试探,毕竟人心隔肚皮。

    南允昭曾经也教过他一些拳脚,算是个没名分的师傅,所以他一直叫的是老捕头。

    捕快这一行,其实也算是贱业,向来是师傅带徒弟。

    他知道,南允昭当年的徒子徒孙虽多,但树倒猢狲散,而今仍在衙门里讨生活,又愿意卖他几分薄面的可能已经不多,但至少有那份香火情在,有些规矩和门路也只有当过捕快的才清楚。

    如果南允昭能直接帮忙更好,就算不出手,提点几句也要比他这个门外汉像苍蝇一样乱撞要好很多。

    老乞丐似乎听出了吴钩的言外之意,哼了一声,说道:

    “这几天,小耗儿就跟着你吧,你自己看着使唤。老头子的意思,还是先以打听消息为主,其他不要轻举妄动。衙门有衙门办事的规矩,看律法,看证人证词证物,当然,也看人情世故。”

    “先说最坏的情况,杀人偿命,那也得等郡里批复,你想干什么都有足够的时间。其次就是对簿公堂,要知道官字两张口,也不是每次都是死人的一方有理,也不是每次都是有理的一方无罪的。最好的,自然是苦者主动撤案,民不举官不究,衙门也不想摊上这些给自己政绩添污点的事。”

    “要我说,你们这些打猎的,就是杀生太多,导致杀心太重。”

    “多谢老捕头指点,吴钩感激不尽!”

    吴钩知道,当捕快的成天与枷锁打交道,天生可能不喜欢江湖中人,南允昭当年之所以不愿收自己为徒弟,就是因为出身。

    与常年在一个地方耕田种地的农夫不同,猎户经常在山间游走,可说是居无定所,其实也算半个江湖人士。

    他让肖浩拿着那锭金子继续去打探情况,有什么重要消息再回来,自己则继续留在破庙。

    南允昭刚才话里话外的意思他听得明白,反正就是劝他不要着急之下铤而走险,而他本身也不想连累老铺头和肖浩,更不想再去麻烦和同光一家。

    这次他突然心血来潮,跟着和同光去了一趟小镇,虽是和璧打着邀请他帮忙护卫商队的名头,其实也是他自己想来见识一下开云礼。但哪知道,自己一走哥哥就出了事情,还连累和同光摔断了腿,几人甚至差点命丧黄泉。

    吴钩将箱子打开,取出长弓和箭袋,意思再明显不过,如果事有不顺,他肯定会往那县牢走上一遭。

    他一边梳理着箭支的尾羽,一边说道:

    “老捕头,我还有个疑问想请您指点迷津。按理说,我们和罗罗部私下仇杀多年,有什么事情都是在山里解决,他们怎么会选择报官,将事情捅到台面上来?”

    南允昭自嘲似的笑了笑:“这也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不瞒你说,老头子以前也是个猎户,而且正是罗罗部族的,要不然哪能在这民风彪悍的地方吃得开?山里的恩怨,几十上百年都是这样解决的,不会因为你吴家两兄弟是外来的就坏了规矩。”

    “还有一种可能,是因为对方认出了和衷那无知小儿,他虽然只是和同光的一个远房子侄,但也是和家人,是家族面子。和氏商行在郡守府都说得上话,一旦得罪了他和同光,以后山里的东西还怎么卖出去?”

    “听您这么一分析,好像也说得通。”吴钩点点头,对和衷的恨意顿时又增加了一分,实乃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南允昭站起身来,虽佝偻着腰,看起来竟也不比吴钩矮上多少,说不得当年愿意教吴钩也是看中了他那一身骨架。

    他拍了拍身上的草屑,说道:

    “你在这里好生候着,我去探探口风,看他们这帮小崽子究竟是什么意思,既然选择走官面上的途径,肯定有诉求。老头子一把年纪,还得去为你这小儿费口舌,生来就是劳碌命啊!”

    吴钩听完大喜,又在地上磕了两个响头。

    抬起头时,南允昭却已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