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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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西去宣抚营(五)

    秦桧本是刻意与折彦质保持距离。提醒之后,对折彦质的解释并无兴趣。便不再说什么。

    果不其然。正如折彦质所言,村子外围,巡逻的士兵来回穿梭。四方进出的路口,亦有人把守。

    村头几只黄狗、黑狗,远远地立在田埂上。看着众人,既不叫也不咬。见众人往他处走了,一起转头跑了。

    河东岸是汜水村。

    一行人在折彦质带领下,未从村子穿过。径直沿着河岸,向北行了数百米。

    村子后头。一里地外,无数军帐。绵延不绝,旗幡林立。

    自此地起,两道栅栏将村子与军营隔绝开。东西走向,一眼望不到头。栅栏当中,辕门高耸。

    此时,辕门大开。两排重装军士,分立两边。

    折彦质提前让副将回营。洞开营门,迎接赵榛一行。

    辕门当中一人领头。其后,跟着大小文官将领,候在辕下。

    一阵沉重厚朴的牛角号声响起。重装军士齐刷刷转向赵榛这一面,一起躬身。

    “恭迎天使!”

    臂腕甲胄撞动。一片铿锵,颇有声威。

    赵榛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古代军队。赶紧从马上下来,在折彦质陪同下向前走。每经过一名军士,其人一抱拳,然后挺身肃立。一时间,金戈之声,不绝于耳。赵榛为之动容。

    辕门下,当中一人,一身紫袍公服。白面无须,体态富贵。年纪与折彦质相仿。他见赵榛上前,赶紧趋步迎上来。赵榛的记忆中没有此人。所以,认不出来。

    只听秦桧惊道:“王大人,汜水乃西辅辖地。你如何到了折副使营中?”

    汜水,地处洛阳、郑州之间。历史上先后归属洛阳、孟州以及郑州等地。宋徽宗在设置西辅郡时,将汜水划给郑州。此时,西辅设置刚刚撤并,汜水仍属于郑州。

    那人冲着赵榛一拜:“殿下,下官王襄有失远迎,请殿下恕罪。”又冲秦桧道:“秦中丞,本官昨日特在此地迎接王尚书。正待回署西京,听闻信王殿下驾临,便在此等候觐见。”

    王尚书自然指刚刚出使回来的王云。

    赵榛借此时机,悄声问了折彦质。原来,此人是河南尹、西京留守,又兼着西道都总管。这些年,王襄一直经营河洛等地,未到京任职。所以,赵榛没有记忆。

    先前,宋徽宗罢了四辅设置。宋钦宗随之在何栗的建议下,设立四道都总管代替。知大名府(今河北大名)赵野为北道都总管,知河南府(即洛阳)王襄为西道都总管,知邓州(今河南邓州)张叔夜为南道都总管,知应天府(今河南商丘)胡直孺为东道总管。

    四道都总管聚齐人财物各项大权,类似唐时的节度使。

    照何栗所设计,京畿往西都为西道都总管所领。不过,此时制度刚刚创设。加之反对声音不断。所以,四道的权力一般只集中在都总管所辖州府。比如,王襄知河南府,权力也只辐射河南府辖内。但是,他享有管辖京畿以西的权力。故离开洛阳到郑州,没有过错。算不上擅离守土。

    秦桧与王襄,人言谈举止之间,不动声色。但赵榛隐隐感觉到一股火药味。朝堂之上,机关无数。说不得此二人有何过节。赵榛无心掺和其中。装作不明就里,好言好语道:“有劳王大人牵挂,小王拜谢。”说着,便随折彦质进了辕门。

    除了王襄,其他人折彦质一概没有介绍。想必都是下属裨将,没有介绍的必要。王襄急忙让开道路,跟在身后。

    辕门后面。

    近处,两排士兵持枪分列两边。一面面红绿的小旗、大旗,烈烈生风。再远处,不少士兵聚在一起,向这边张望。不过,被警戒的士兵拦着不让靠前。最远处,人员来来往往,没人阻拦。营中士兵显然接到命令,处处有意压抑着声响动静。

    饶是如此,此处乃中军所在之地,仍然嘈杂得很。期间,马嘶犬吠不断。时刻提醒赵榛,这便是宋金两国西面战场前线。

    军帐当中,纵横留了几条通道,供交通使用。当中一条道路,最为宽阔。积雪扫得一干二净。路面铺着青砖碎石,向北延伸。那里,无数木头柱子挨在一起,密密麻麻。

    木头柱子后面,如白如镜。景象与泥泞杂烂的路面截然不同。赵榛停下来仔细眺望,才发现大水缓缓流动。像一泓白锦慢慢地在眼前展开。

    黄河!

    赵榛脑海中本能地迸出这个词。这个熟悉而陌生的词。没错,是黄河没错。中国人的母亲河。母爱如水。此时,黄河如深沉含蓄的母亲,默默注视着赵榛。

    激动。

    赵榛眼泪几乎夺眶而出。

    为了不让众人察觉内心波动,赵榛赶紧扭头看向他处。西北边,两峰之间,一座雄关屹立当中。极为显眼。

    “殿下,下官的中军帐设在虎牢关上。”

    折彦质指着关楼道。

    虎牢关。

    从西往东,虎牢关系西北山地与中原平地的最后一道屏障。从东往西,它又是中原平地与西北山地的第一道关隘。位置之险要可想而知。

    后世人受三国演义影响,多听说虎牢关前三英战吕布这历史演义。鲜为人知的是,刘邦与项羽楚汉之争,李世民与窦建德武牢之战,都在此地。汉高祖与唐太宗夺取虎牢关后,进而得以东西兼顾。奠定涤平中原的本钱与基础。

    以此时天下政治经济人口分布,如果江山是串起来的铜钱,虎牢关就是当中极为重要的那几处钱串之一。这一处钱串断了,铜钱散落将再难成串,难以收拾。混一天下,只能是一句笑谈。

    沿途,一路看到的河流是汜水河。

    河面窄的地方五六丈,宽的地方近十丈。河上修建木桥。

    众人自桥上经过。此地狭窄,又是河湾处,河水在此奔腾折返。进击水岸,退击后浪。轰鸣如野马狂奔。浪花四溅。桥上湿漉漉的。如不是军帐横卧在眼前,赵榛几乎觉得此地是一处景区的秀丽溪涧。有山有水有人文。若是后世,当为旅游胜地!

    前方一里多地,就是虎牢关。

    虎牢关,不是一处孤单单的关隘,而是一座略有些规模的关城。当中修建了关门、关楼。墙高楼伟。逼仄的关门将东西进出道路卡在当中。又沿着山麓,向正北与西南两个方向修建了绵延数里的城墙。又修建了几座楼阁。城墙上,军旗招展。士兵们沿着墙垛一字排开。知道来的是大人物。所以,个个挺立肃穆,不为寒风所动。

    地势慢慢抬升。

    勤务士卒上前将诸人的马牵走。赵榛回眼一看,风追雪蹄腿腹下,沾着无数的灰浆黑泥。寒风之中,早已被冻成一团团脏兮兮的冰疙瘩。远看,几乎认不出它本来的模样。再低头看看自己,腿脚与披风后摆处,也黏着污泥。衣服潮湿,阴冷得很。众人莫不如此。

    一路行来,马踏飞泥。免不了飞溅到众人身上。都想着赶紧歇息下来,洗个热水澡,换身干燥的衣物,才是首选。

    众人拾阶而上。

    随折彦质进到关门后,众人发现门洞当中凿了一条向上的甬道。甬道很窄,近十米高度。半途,还有一道转折。仅能容许一人上下。

    甬道里,台阶又陡又高。赵榛紧跟在折彦质身后。几次抬头,昏暗的通道中,除了他的背部与两旁湿漉漉的墙壁,没有其他景物。便一心低着头往上爬。这一路上去,几乎手脚并用。可谓狼狈之极。

    等赵榛再抬头时,折彦质已经候在上方。弯身向赵榛伸出手。赵榛手搭上去,被折彦质巧妙一拽,身体到了城墙之上。

    眼前顿时一亮。

    明亮的天空,复现于前。空气凛冽而新鲜。通道中气象晦暗,有一股霉味。城墙上,沁人心脾。

    举目望去,关城上别有洞天。东西墙垛之间,城墙足有两三丈宽。通道出口处,南北横着一幢关楼。三层楼高,算不上巍峨,亦不局气。没有浓墨粉饰,但红顶灰墙。窗棂上糊的麻纸雪白簇新。显然,有心清理过。自此半里地外,北边、南边两处,又各修了两幢楼。

    回头一看秦桧,更加狼狈。赵榛有两次滑了脚,重重地踩在秦桧幞头上。而他的大氅又太过宽松,在甬道里四下碰擦。所以,赵榛见秦桧一头一脸泥瘢污渍,满脸愠色。

    未待折彦质将休憩场所说清楚,秦桧已急不可耐地催促过去。

    南边。一处朝东的楼阁,被辟作下榻之处。二楼,数间房屋。赵榛住在最当中一间阁楼。秦桧在南边一间。

    赵榛被人前呼后拥进入屋内。秦桧才走到自己的房门前,与王襄、折彦质等人挥手道别。

    一进到房内,秦桧等候了片刻。士卒将他行李送来,候在门下。

    屋外,嘈杂声音逐渐消散。秦桧慢慢从椅子中站起来,踱到门前。漫不经心地往外看了看。一瞥之后,立即挥退门下士卒,将门窗全部关闭。转身,疾步走到书案前。

    案上摆着笔墨纸砚。秦桧顾不上磨墨,拿起笔,用舌头舔湿。飞快地在纸上写了几个字。写完之后,又仔细回想了一番。确信没有错误后,松了一口气。小心地将纸条折起来,收进锦囊里,在袖中藏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