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桑家瓦子往北数里多地。此处僻静得很。地势高高低低。

    一处背着月光的土窝里，隐隐约约传来细微的说话声。走到跟前一看，原来是两个半大的小子躺在里面。两人翘着腿，两手交错在脑后，让脖子枕着。不是高迈与丁小苗又是谁？听二人话语，眉飞色舞，异常兴奋。原来，二人在朱大泰、秦栯眼皮底下溜走了，好像办成了一件大事。自然兴高采烈得很。

    “小细丁，还是你滑头。想了这么一出，让咱给跑了。不然，那个大刀王五，一看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主。说不定会把咱杀了灭口！”

    高迈想起来朱大泰向他凶神恶煞地做切头的动作。现在回想起来，感觉到后怕。

    “是呀。还有那……大先生，好吓人，好可怕！”

    一想到树林中突然出现的秦栯，像鬼魅一样，丁小苗不寒而栗。明明清楚地记得他外号追魂无常，在这深夜里，却不敢说出口。生怕说出来真的招来鬼。

    “你说，他们为啥不在王府里动手，把咱俩杀了？”高迈突然问道。

    二人左想右想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丁小苗悻悻道：“可能……怕在王府里动手，被人发现？”

    高迈又冷不丁道：“也可能……是那个燕子李三看咱们可怜，故意放过咱们的？”

    丁小苗觉得有道理：“大高哥，有这种可能。那个燕子李三，看起来不是个坏人。对咱们挺好的。我听说，做他们这行当的好像都是穷苦人家出身。所以，对咱们有些情意？”

    “不对，他穿的那么好，怎么会是咱穷人家的？”

    ……

    两个未经多少世事的少年，便这么窝在地上，照着自己的见识，认真地探讨着。似乎想把赵榛几人的底细一点点揭露出来。奈何，谈论了半天，仍然一无所获。

    冬日，地面冰凉。二人本来抱了些枯草铺在地上。此时，小细丁首先受不了寒冷的地气。站起来，准备活动一下手脚。附近景物在月光照射下，轮廓分明。四下一片寂缈，唯独西北边隐隐显出层层山丘模样。小细丁见此处没有一点人迹，有些奇怪地说道：“我们来时之处那么热闹，这边怎么这么冷清？不知到了何地。”

    高迈也站了起来，看见了西北边丘峰的剪影，想了起来：“阿爷说，官家在京城里修建了万岁山。是不是那里？”

    二人虽然没见过世面。这里也从未来过。但在汴京城里流浪这么多天，也听说了一些景色事物。高迈随嘴一说，倒被他说中了。他所指的那些山丘，便是宋徽宗大肆修建的艮岳，也就是百姓口中的万岁山。算是皇家园林。

    开封地处中原腹地，本没有山丘。宋徽宗受道人蛊惑，认为在开封东北角筑山，有利于生育子嗣。便在皇城外东北边修建园林，垒土成山。由于八卦中艮为东北方位，便唤作艮岳。要论山峰高度，艮岳园中最高者不超过二十丈，也就是四五十米的样子。但已然是开封地势最高的地方。又在园中叠石成山。为了搜集天下奇石，选石造山，再引出了历史上有名的“花石纲”一段公论。宋徽宗穷奢极欲，各地贪官污吏又借着“花石纲”，大肆搜刮。一时间，搞得民怨沸腾，百姓叫苦不迭。要论北宋灭亡，这“花石纲”当为罪魁祸首之一。赵佶修了艮岳以后，子嗣倒是不少。似乎应验了当时道士的说法。可惜，最后落得国破家亡，绝大多数子女都沦为阶下囚。令人唏嘘。

    后世有大儒感叹：“万岁山来穷九州，汴堤犹有万人愁。中原自古多亡国，亡宋谁知是石头？”

    可见“不问苍生问鬼神”，对帝王家来说实在不可取。对掌权者而言，风水堪舆实在是细枝末节的小事，无碍江山。心念天下苍生才是正途，是大因果。

    高迈与丁小苗自然不知道这些掌故。只是觉得此地不像南边热闹，非常幽静，静得有些不可思议。却没料到这里靠近皇家禁地，一般人谁敢到这里盘桓？四下虽然有些住家，不过宵禁令下，不愿出来引起什么事端。所以，兵丁几乎不到这边来。这二人误打误撞闯到这边来，倒是躲过了夜间诸多巡查盘问。

    丁小苗冲着东边仔细瞧了一瞧，忽然惊道：“那边有人。”

    要论高迈与丁小苗二人，丁小苗胆子虽小，但更加机警，眼力见强。

    高迈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一会，才看出来。那边是条小河。小河东岸种着一排排树。树干光秃秃的，但仍然能够遮挡些月光。借着树干的掩护，一个身影正沿着河边，往前方小桥发足奔去。

    “估计和咱们一样？”高迈想起来，他们今晚本是要到信王府偷窃。

    丁小苗又看了一会，好像又发现了什么。突然，一把将他拽到小坡后面，不敢露面。高迈急忙询问。丁小苗猫着身子，感觉藏好了才道：“那人后面好几个人在追他。莫非是官兵？咱得藏好了，可不要给官兵逮住啊。”

    高迈不信，挣开丁小苗的手。站直了，伸头看了看。果然，那人身后与左手边好几个身影，紧追不舍。看那些身影的位置，已经将那人围住了。算下来，那人只有通过那条小桥，才能避免被合围。

    丁小苗急得狠命地扯高迈。高迈一只脚蹬在土坡上，外力之下，从土坡上滑了下来。顺势转身，上身斜靠在坡上。见丁小苗脸色惶恐不安，安慰道：“不像是官兵。嗯，如果真是官兵，怎么不见他们牵着狗，打着火把灯笼？”

    丁小苗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平复了一下心情，壮着胆子站起身，端详了片刻。此时，那人奔得更急，但是身后那些身影紧追不舍，甚至靠得更近。眼看着就到了小桥前。看情形，确实与官兵无关，便道：“大高哥言之有理。他们均不敢呼喊吆喝，指定不是官兵！”

    高迈又站起来，好奇地张望着。突然像想起什么，猛地一拍大腿，有些兴奋地喊道：“那么多人追着一个人，以多欺少。我们正好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走，帮帮那人去。”

    丁小苗惊恐地说道：“就算他们不是官兵，我们还是别管闲事。他们人多可不是好惹的！”

    高迈激他道：“小细丁，你就是胆子太小。遇事不敢出头。我看，今天你就拿这事练练胆子。咱哥俩说好的要一起闯荡天下。你再这么大点胆子，如何成的了事？这么胆小，我可不带你咯。”

    丁小苗急忙争辩道：“我胆子不小，我怕什么？大高哥，你说怎么干，我跟着你就是了。可别丢下我啊。”

    高迈见他一激成功，很是高兴。又斜靠在土坡上，托着腮帮，盘算了一番，认真地说道：“那些人多，单凭咱两个，干不过他们。我看，只能智取，不能硬来……”说着，搂住丁小苗的肩膀，说出主意来。两人抱头商量好，便依策分头行动。

    这时，可以看清楚那边前头跑着的、后面追赶的，全是黑色夜行衣装扮。脸上蒙着黑巾，看不出样貌。前头那人，被人围着追赶过来，却并未慌不择路。将四下地势看得清清楚楚，见右手边是河流，身后与左手边都被包围住了，如果继续沿着小河逃跑，一旦力气用竭，只能束手就擒。唯独跨过这座小桥，方有一线生机。一念之间，如电光火石，那人已经过了桥。他往前一瞧，高迈、丁小苗藏身的地方地势崎岖，可能创造一些逃跑的机会，便朝这边急奔而来。

    身后紧追着五六个黑色身影。一时之间，狭窄的桥梁不能一起通过。黑色身影只能挨个通过。这一耽搁，这五六个黑影倒是与前方那人之间落下了不小距离。

    追在前面的黑影，怕那人就此跑掉了。情急之下，凭空一个飞身，跃过头顶，竟然落在那人前方，挡住前路。转身冷冷地说道：“沈大人，你便不要伪装了。我等既能追踪而来，岂会摸不清你的身份？”

    那人只当作没听见，强行压住气喘，报以一声冷哼：“朋友，你莫不是认错人了……我不是什么沈大人。请让开道路，不要阻挡。”

    领头黑影挖苦道：“我等找上门了，你还想抵赖？你也看到我们的身手，我劝你还是老老实实地跟我们走一趟。否则，少不得吃点苦头。”说话间，桥上几个身影都已经追了上来，把那人团团围在当中。那人见状，心中暗道叫苦，只怕今天是逃不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