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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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再会种彦岑

    “下冰雹了!”赵榛站在廊下,拇指捻着食指上的冰粒。冰粒融化成水,冰凉冰凉。赵榛搓干了指上的水渍,抬头看着天空。云层把天空遮得严严实实,天色昏暗。细雨越来越重,落在屋檐上,一片噼里啪啦之声。

    昨夜赵榛从艾奇艾异兄弟那边回来后,已是子夜后半时。抬回来三千两现银,几乎要将轿子压塌了。不过,如此巨额的白银,不仅解了燃眉之急,更令他腰杆硬了起来,心里顿时踏实了不少。又睡得很晚,故睡得极为深沉。等一觉醒来,已临近中午时分。却是天气陡然转冷。冷热气流相遇,往往要下雨。而北方冷空气不断,一番较量之后,慢慢变成了冰雨。雨水混合着冰晶,下了一阵,冰晶越来越多、越来越大。终于,没有了雨水的踪迹,满耳只有冰雹落地之声。一会儿,冰雹势穷,又改成冰雨。如此,冰雹与冰雨,反反复复,好像没个尽头。

    赵榛耐不住嘈杂,又回到屋中。身边只跟着朱大泰。赵榛将手放在炭炉上方烘着,转头对朱大泰道:“老朱,我看下午便去拜会昨晚遇到的贵人。幸亏有他帮助,才能这般顺利。他的腰牌还是尽速归还了,比较合适。”

    朱大泰昨晚亲身经历过,知道他说的是种彦岑。忍不住问道:“王爷,我们现在这个处境,没有什么可以拿得出手的礼物,只怕太过寒酸,惹他生气?”

    “无妨的”,赵榛笑道。

    “我这太学师弟,看来很珍惜同窗之情。况且与我编造的经历相仿,都是外舍生,只混了个肄业,更加惺惺相惜。这份同学之情、相同遭遇,才是他愿意出借腰牌的缘故。其他都是无关紧要的。想来他出身世家,年纪轻轻位居高位,岂会看重身外之物?空手去最好,不必画蛇添足。”

    又从怀中掏出捧日亲军的腰牌,想了想道:“他对我们有情,我们对他不能无义。要是所谈投机,倒是要提醒一下他,金人不日必克京城,让他提早做好准备,以免到时手忙脚乱。”

    两人说好,略微收拾一下。赵榛将腰牌藏好。又坐在桌旁,信手写了个名剌。这便出门。

    叶复等一众随从各按计划行事,都不在家中。屋里就他们两人。没那么多人跟着,两人说走就走,非常方便。马匹喂在东院。取上马,沿着昨夜的路线,往北走。

    这天虽然下着冰雨,但路上行人无数,拥挤不堪。大概因为昨夜开始宵禁,加之物价飞涨,城中百姓便赶紧趁着白天全涌上街头,四下寻找物资抢购。两人骑在马上,免了裤脚打湿之苦。却得忍受堵在路上、迟迟前进不得之累。好不容易走到昨晚种彦岑设卡的桥前。过了桥,人少了不少,路好走很多。又往北走了一段路,上了一条笔直宽阔的大街。种彦岑口中的大西门,便是外城正西当中城门,名叫万胜门。内城当中西门名叫梁门,也叫阊阖门。这条大街,正连接着万胜门与梁门,唤作梁门大街。故从梁门大街一路往西,直接到大西门。

    走了一会,赵榛看到街北面一处粮铺。印着“林记粮铺”字号的旗幡,伸出檐外,早已被雨水打湿了。耷拉着,垂在空中。北风一吹,旗帜带动着雨水,“嘭嘭嘭”一阵怪响。黄豆大的水滴被扬到空中,激起一阵雨雾。铺子前,挤满了前来抢粮的百姓。浑身湿透了,却浑然顾不上冰雹与冰雨的侵袭。

    赵榛想到昨晚开封粮食行会磋商,那个林掌柜先满脸不平、后笑逐颜开的情景。在有些商人眼中,赚钱成了最大的乐事,除此以外,什么家国情怀,民生大事,都不放在心上。不知道艾奇倡议的粮价垄断一事,结果怎么样了?想来不会有差吧?有钱赚,他们会舍得不赚?只怕今天的粮价又被他们搅得翻上一番。最终只苦了老百姓。

    “别挤在这啦!要买明天赶早来,今天都已售罄!挤这没用!”

    粮铺里一个伙计被人拥挤着无法关门,情急之下,大声呵斥起来。

    “你们明明还有粮食的,非要改到明天卖。到时又要涨价?”有人在人群中怒斥道。

    “去、去、去,别在这胡说八道。有粮食谁不卖?咱家粮铺正在向他家借粮,我得忙活起来。大家都挤在这,耽误我干活,只怕明天真没粮食卖!”

    “哼哼,我看你们就是嘴上说没粮食卖,实则囤积居奇,专门坑咱老百姓!”

    ……

    周围人声鼎沸,嘈杂声干扰心神。赵榛夹了夹马肚子,催马快行。索性闭上眼,眼不见为净。等耳边听不到那些声音,才缓缓睁开眼。过了粮铺,沿途越来越冷清。原本开在路边的药铺、金银铺、百货铺子,要么大门紧闭,要么支着一张空洞洞的门,在凄风冷雨中苦苦支撑。

    再往前,逐渐见到一些营帐横亘在路当中。抬头看去,巍峨的万胜门城楼高高在上。灰色的墙垛,被雨水打湿了之后,泛着冰冷的寒色。天色昏黑,风雨交加。饶是赵榛披着油毡,衣服许多地方仍被浸湿了。雨水顺着头发,模糊了他的眼睛。赵榛用手抹去脸上的雨水,见手上干净如许,没有任何油污。不由地感叹,夏言为他们易容的手段如此高明,竟然无惧雨水,毫无破绽。又见城楼正中的窗户亮着灯火。只能期盼种彦岑就在那里。否则,折腾一下午拜会不到,白白遭受了一番冬雨湿身之苦。

    既然靠近了军事禁地,路上自然又会设置路障。因为下雨,值守的士兵都躲在营帐内。待见到赵榛二人,不得不从营帐中出来盘问。见赵榛出示了腰牌,士兵即便一肚子不满,也不敢怠慢,急忙放行。二人一路畅通,连马也不用下,便到了大西门下。早有一列士兵从城门洞里闻声而来。但是一个个停在城门里,不愿出来淋雨。

    赵榛顶着雨,下了马,出示了腰牌,又将名剌递给领头小指挥的。小指挥极不情愿地接过名剌,一问竟然是找西壁指挥副使大人,不敢怠慢,只能出了城门洞,沿着门外的登城踏步,上楼禀报,不一会,急匆匆下楼回复:“种将军有请公子帐中一叙。”

    赵榛与朱大泰将马匹交由士兵照料。随着那小指挥登上城墙。登墙的石阶又湿又滑,极不好走。好不容易上了城墙,背后又是一身冷汗。却见前方一群人浩浩荡荡等在风雨中,为首之人正是种彦岑。他穿着棉袍,裹着大氅,不像昨晚一身戎装,正式得有些古板。自有人为他撑伞伺候着,不用担心这连绵不绝下个不停的寒雨,所以神色姿态潇洒飘逸极了。

    赵榛颇感意外,想不到这么寒冷阴湿的天气,他会亲自迎出来。种彦岑见到赵榛,话不及多说,好似老友一般,寒暄不过几句,急忙一把拉住他的手,亲热地接入城楼中。

    城楼被用作西壁指挥的营帐。楼高三层。为显得正式,种彦岑领着赵榛自正门进了底楼大堂。大堂是召集会议、处理日常军务的地方。与折彦质虎牢关上的大堂摆设相差无几。唯独在正案前方摆了一个硕大的沙盘,非常占空间。只能将周围的桌椅撤掉。所以,与一般大厅相比,此厅却没几个可以落座的椅子。

    赵榛浑身寒冷,没有心思细细浏览大堂布设。只顾着着急地脱去油毡,口中白气连连,浑身不停哆嗦。种彦岑见他们衣服多处有些淋湿了,嘴唇发乌,非常关心,赶紧让人取来两套时服,让赵榛与朱大泰换了。待赵榛将湿掉的换上干爽的外衣,披上大氅。厅当中与四下都燃着炭盆,温暖异常。种彦岑又让人取来滚烫的姜茶,关心地看着二人饮下去。

    不一会,赵榛感觉浑身暖烘烘的,精神为之一振,一扫刚才懒仄仄的模样。

    因为西壁指挥正使在梁门里办公,这儿种彦岑是最大的官儿。所以,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他毫无拘束,神情极其跳脱。见赵榛缓过劲来,种彦岑对身旁追随之人一挥手道:“你们自去忙吧,无事不要打扰我们师兄弟相会。”麾下将领抱拳领命而去。赵榛看见昨晚在路障后招手的指挥也在人群中。他似笑非笑地看了赵榛一眼。赵榛忽然有所领悟。

    种彦岑身边的人都散了,唯独留下位年约四十上下的文士。种彦岑笑着介绍道:“这是我们太学同窗师弟,陈东,陈少阳是也。”又拉住赵榛的胳膊,将昨晚遭遇向陈东简单介绍了一下。

    赵榛知道北宋历史上有陈东这一号人物。又见种彦岑另眼相看,知道必是历史上那位著名的人物无疑。略有些惊喜地问道:“可是在宣德门下率我太学生击鼓伏阙,要求诛杀六贼的陈东陈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