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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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赵构亦非池中物

    “想来此事不是一人所为。国舅直管追查,不论事涉何人,一律照章拿下!”

    步撵正要启程时,赵桓在帘中不经意地提了一句。看似随意,王宗濋听了,心头一紧。

    肩舆不动如山,又行了半里多地。一人自步撵后过来,向邵成章行了礼。正是那日到赵榛府上宣旨的中使黄经国。他伴在步撵旁,边走边与邵成章道:“大监,前方便是康王府。官家今天出发时特意交代过,回时要去康王府看一看。依官家的意思,不用提前知会康王,得突然相见之乐趣。怕有遗忘,特来提醒大监。”邵成章为人忠厚,对下属历来不摆架子。闻言后,和颜悦色道:“省得。”让黄经国自回本职。便快步赶到步撵旁的小窗前,向内禀报此事。

    “不去!”

    步撵内,赵桓不耐烦地呵斥了一声。刚刚交代王宗濋一番,那耍小聪明的十八哥只怕过几天便难看了。算是出了一口气。奈何这康王,一模一样的心思,竟然还拿他没办法。早间安排去他那里时,未想到这出。现在想到了,赵桓哪里愿意再去他康王府?让他先高兴几天,便看今次危机过后,以后怎么收拾他。邵成章噤不敢言。却不知道早做过的安排,赵桓为何临时改变了主意。

    西华门北到天波门之间有两条大街。赵桓沿天波门直驱西华门的大街名为浚仪街。浚仪街西边一条大街,名唤省街,街北坐落着康王府。

    已是晚膳时刻。康王府,一处侧殿中。罗曼帷帐,肴香四溢。赵构看似端庄地坐着,装模作样地等在膳桌旁。桌上摆着晚膳,十分简陋。但依他平时的做派,每顿饭鱼羊参鲍哪会少了?今天的膳品显得稀松平常,每宴必陪的美艳宫人也特意撤了去。今日的晚宴,因为一个人即将到来,显得冷清无味,毫无乐趣。

    这时,康履一路小跑过来。这两天突然大寒,他衣物穿得很厚,动作不便。又从前殿一路奔来,路程着实不近。气喘吁吁。还未等进殿站稳,急不可待地禀道:“殿下……官家……从浚仪街……直接……回……宫了。”上气不接下气,一句话拖了不少时间才说完。

    “什么?”赵构等了一会,起身不紧不慢地围着膳桌转圈。康履进殿时,他随即停下来脚步。等听清楚康履禀报内容,心头一惊,跌坐在凳子上。旁边还侍候着一个太监,急忙上前扶在后方。

    赵构已经恢复了常色,扬起手摆摆道:“蓝大伴,无妨。”

    此人也是康王府内侍都监,名唤蓝珪。蓝珪闻听赵构之言,仍是小心翼翼地伺候着。见赵构没有起身的意思,便抬起手臂,给他敲起肩头。

    赵构甚为享受。眯着眼,沉吟了片刻道:“康履,你从宫中得来的消息,倒是准确吗?”

    康履不敢怠慢,赶紧将粗气憋住,脸涨得通红:“殿下,您知道宫中那人是我本宗。向来消息准确,从未有过闪失。今番也是他提前通报,官家自龙德宫回时,将不通报直到康王府。依他一贯做法,当不会有假!”赵构点了点头,自是认可他的话。

    午后时分,就是宫中这人派人悄悄地递了话来,言道官家将不请自来。甚至连抵达的时辰也提示得丝毫不差,提醒赵构在府中早作安排。赵构不敢大意,精心装扮了一下。便让康履候在路口,一见赵桓的车驾急速回报。孰料到,竟等来赵桓直接回宫的消息。

    赵构苦笑一声道:“我这皇兄……凡事,太过随性。城府终究弱了一些。”侧殿中,除了康履、蓝珪,剩下几个太监宫女都是他信赖之人。这话不虞传出去。

    说罢,赵构示意蓝珪停手。见赵构起身,康履与蓝珪赶紧一左一右搀扶他起来。二人动作如行云流水,极为自然。毫不滞涩,丝滑无比。这等功力之下,赵构哪会觉得有恙?只觉得受用无比。

    “皇兄去龙德宫,当是因为国事向父皇讨教去了。唉……金贼势力如此强大,转眼间便破了玉门渡。我听说折彦质本来还想据虎牢关再战。可金贼兵发二路,一路攻汜水,另一路突袭洛口,直逼西京。金贼正是强盛之时,玉门渡既下,洛口只怕亦难保全。到时,虎牢关将面临东西被围之险。这折彦质便擅自领军退了。如此一来,潼关、虎牢关一线将无天险可守,西辅岌岌可危!”赵构分析着,突然话锋一转道,“如今黄河西岸一片糜烂,东岸只怕也极为凶险。斡离不与粘罕必然协商好,一起行动。滑州大军日前撤回河南,河北之地势单力薄。金贼来去如飞,更加难以阻挡。好险!亏得我们及早回来。否则说不定陷入金人包围之中。”

    他这么一说,康履与蓝珪都觉得当时形势危急至极,吓得脸色苍白。赵构不满地白了一眼:“胆小如鼠!怕什么?不是好好地在这吗?”

    训斥之下,康履、蓝珪缩着头,不敢回话。

    一个太监一直立在帷帐之下,安静地候着。他体格雄俊。虽是残缺之人,仍保有几分雄气,与康履、蓝珪暗弱弱的娘气截然不同。此时,听到赵构言语之后,忍不住走到前面,躬身问道:“殿下,当下情势扶摇直下。汴京既危在旦夕,河北之地只怕也难得保全。还要再往河北之地?”

    赵构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冯公公果然有见识!此事正是我所担忧的。”与后世将太监称为公公语带贬义不同,此时能被皇室之人称一声公公,还是极为尊崇的。

    这人名叫冯益,也是康王府太监。品轶在康履、蓝珪之下。由于不像康蓝二人擅长溜须拍马,所以与赵构显得不那么亲热。但有些军识眼光,在赵构心中有一席之地。特别在大事上屡有看法,倒不是一般庸碌之人可以比的。殿中之人均可算赵构心腹之人,故赵构一般的心思都不隐瞒他们。赵构的那些盘算,冯益也参与其中。

    康履与蓝珪听见赵构这么抬举冯益,喉中泛起几口酸水,极是嫉妒地翻眼望了望冯益。碍于赵构一直站着,惯常捶背擂腰的马屁功夫,找不着地方。否则手中小拳怕又要加紧几分力道,令赵构加深几分印象,以免宠信被他抢去了。

    冯益受了鼓励,更加尽职地回道:“李相率领滑州大军南撤,河北诸城都是孤城。相州(今河南安阳)也在金人重重包围之中。”

    赵构点头道:“不错,目前相州形势难辨。汪伯彦汪龙图已经三番几次力邀我去相州,但相州地处前线,祸福难测。若去,我始终不得心安。”又转头问康履道:“前次,你宫中本宗来说,十八哥麾下之人去了何处?”

    “襄阳!”康履见轮得上自己说话,喜不自胜。当作自己有用,赶紧回复。

    赵构心中记得清清楚楚,本不用问。不过是他的驭人之术。康履、蓝珪都是用得上的人。不能让他们感到冷落,亦不能让冯益感到只他一人有用。宠恩均沾,令他们人人脱不开自己,舍不得自己。

    “唉!”赵构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十八哥看似年岁不大,布局老道长远。当下之势,襄阳最是合适之处,却被他抢了先机。”

    “殿下,不如往淮东路扬州去嘛。唐朝人说,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那边可是好玩得很!”蓝珪见自己一直未派上用场,赶紧献上建议。自是为了全心全意为赵构排忧解难。

    “荒唐!”赵构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什么时候,净想着文恬武嬉之举!着实荒唐!”蓝珪虽然与康履品轶仿佛,但是胆量小。赵构一瞪之下,吓得双腿哆嗦。一副窝囊样,赵构懒得多言。

    冯益想了想道:“殿下,蓝大监所言虽有不妥,但也有几分道理。”

    蓝珪见有人支持自己这番看法,胆气壮了一点。不由地打起精神站直了。

    “哦?”此话由冯益说出来,意味自然不同。赵构不免重视起来,问道:“冯公公何出此言。”

    “殿下,一来,扬州得江南鱼米财赋之利。自古繁华,物资不愁。想来这是蓝大监方才所言之凭据。”同样的道理,说不同的话,效果截然不同。可见说话的艺术性。蓝珪巴巴地点头,好像这就是他的本意。赵构面冲着冯益,根本不睬蓝珪。只耐心地听着冯益如何说。

    “二来,扬州地处淮水长江之间,北得淮水天险,南占长江水利。与襄阳北邻汉江、南接长江之势,倒有些相似,可拼上一拼。况且,襄阳虽有汉江、长江之险,但仍处中原腹地。与河南之地近在咫尺。金贼兵锋所指,旦日可到。反观扬州,地处淮东,远隔中原战场,如若应对起来更加从容。”

    赵构心中本来自有安排,但时局之变化,超出原先的想象。而扬州确是赵构从未考虑过的地方。甫听之下,冯益所言有几分道理。

    冯益见赵构未出言反对,便继续道:“三来,襄阳之腹地在荆襄湖广。这些地域之中,除了江陵、汉阳等地,多数为未开发之地。而扬州之腹地在淮南、江南、两浙。当中江宁、杭州、明州都是首屈一指的大城。依奴婢看来,扬州之地利,胜似襄阳千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