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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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和与战(一)

    书到此处,请容笔者暂将主角的故事搁在一旁,再叙述一些旁支线索,以便小说呈现的每个情节、每个人物更加有血有肉,更加身临其境。

    且说赵榛寻找到单雄信庙的次日,也就是靖康元年的十一月二十一日。一清早,文武百官已经齐聚大内,开始一日的朝会。忽然,垂拱殿内传来一阵咆哮声。“都哑巴了吗?”赵桓站在高高的金銮座旁,气急败坏地指着殿下大臣怒斥道。他本是坐着的,因为按耐不住满腹的怒火,“腾”地一声站了起来。金兵南侵以来,他一直努力在大臣面前保持着威严。不过,在此刻当他得知粘罕已经渡过了黄河并派来使节耀武扬威时,而殿外又有太学生借此闹事,赵桓终于忍耐不住。

    原来,昨日粘罕派出使节王芮抵达汴京,其意图在挟强渡黄河的余威,逼迫宋朝签订城下之盟,要求倒也简单,不过割让太原、中山、河间三镇。赵桓本有些动摇。此三地,太原已经落入金军手中,中山、河间也陷在敌后,朝不保夕。与其如此,倒不如割给金人便当,还能换得汴京风平浪静。昨日午后,赵桓与朝中耿南仲等人商议过,准备今天正式答应王芮的割地要求。

    孰料,割三镇之地与金人的消息不知怎么地传了开来。皇城司连夜来报,说太学生本晚间时伏阙请愿,后被强行驱散了。今天一大早,消息传遍太学,太学生哪里受得了?赶早便在宣德门外穷击登闻鼓,搅得朝会一刻不得安宁。太监秉持圣意,在宫城内外来回穿梭,但始终安抚不了太学生的情绪。赵桓不得不认真面对这个问题。

    殿下无人应声。赵桓压抑多日的惶恐、焦虑终于爆发出来,以愤怒的姿态爆发出来,直接指着下方左首一人质问道:“陈相,你自上任以来,除了将滑州大军撤回黄河南岸,便再无他策?”言语中,几分不耐、几分讥讽。

    被质问之人正是代替何栗起任首辅的新相公陈过庭。陈过庭被赵桓当众数落,心中没有对策,只好硬着头皮回道:“陛下,当务之急便是与金使从速和议,其他别无良策。”

    “废话!”赵桓听他还是老调重弹,怒不可遏,指着大殿外几乎咆哮道:“何谓从速?粘罕派使节过来,不是要和议又是为何?人家找上门来,方才一直在殿中和谈。前脚刚走,椅子还是热的。从速?如何从速?啊?朕问你还要如何从速?”

    雷霆震怒。陈过庭诺诺,不知如何回答。殿下大臣亦胆战心惊,不知道赵桓这股怒火何时能够平息。赵桓怒喝之后,殿上如死寂一般,鸦雀无声。

    忽然,殿外再次响起鼓声,传入殿内,一声紧似一声。赵桓听得心烦,仰头长叹,又颓然地坐到龙椅上。太学生集体叩阙,请求驱逐金使。两桩事碰在一起,赵桓焦头难额,实在不知如何调和了。

    “陛下,当断不断,反受其乱!”陈过庭身旁有一人上奏,乃是耿南仲,言下之意是要强行弹压。如此情势下,也只有耿南仲敢依仗东宫旧人的身份,向赵桓进此强硬之言。

    “陛下,这些太学生由陈东领头。而陈东不过一介书生,完全不懂军国大事,如今一味凭仗太学生身份,鼓动生员聚集阙下,妄图要挟朝廷外交大事。陛下万万不可被其所动!当立即编管陈东,遣散太学生。”见耿南仲先出头,跟着一人马上出列上奏,是枢密使冯澥。此人与耿南仲乃盟友,当然不能让耿南仲孤身为战。

    又有一人紧跟着出列启奏,是刑部尚书王云。“陛下,此次金国左副元帅派人来谈和议。持论与前次臣带回的消息,如出一辙,不过是要土地与女子而已。可见其确要真和谈。此番金使来谈,实属两国罢战的绝好机会。我朝与金国能否和议,在此一举。陛下万万不可错过啊!如果此时任由陈东与太学生闹事,对我和谈大计大不利!冯相所言正是此理。”此人乃冯澥、耿南仲一派,对二人向来言听必从。见两位马首纷纷进言,他不敢落在人后。急忙进谏,聊表立场。

    这三人均将矛头指向陈东,赵桓不免意下彷徨。他心中对陈东很有好感。想赵桓即位之初,朝政把持在童贯、蔡京几贼手中。若非陈东率众请诛“六贼”,恐怕今日的朝政还被那几贼把持着。这六贼的后台却是太上皇,则皇权乃实控于父皇之手。真是这样,自己岂非儿皇帝?陈东对皇权交替有大功,是赵桓心头之人。

    赵桓心下已有属意,待陈东太学出舍之后要委以重任。如果因陈东今日之举,随口给他下个定论,难免影响了未来的用人大局。赵桓心中有些纠结。不过,王云的这番言论,乃是为宋金大业着想。若国家不保,其他还有什么好谈的?想到此,赵桓更加心动了。和谈若在此一举,还顾忌陈东的前途?赵桓暗暗摇了摇头,坐了下来,准备开口。

    突然,一人从队伍中闪身到殿中央,大声奏道;“陛下,万万不可。金人好似蛇蝎,贪得无厌。其言不足以信!今日得一寸,明日必要得一尺。只怕今日割给他太原,明日他便要整个河东;今日割给他中山、河间,明日他便要整个河北。对此得寸进尺之徒,和议实在枉然!”却是御史中丞秦桧。他见王云三人的和谈怪论眼看就要打动赵桓,急忙出列劝谏。

    赵桓正想宣旨,被秦桧活生生地打断,有些气恼地翻眼瞪了瞪他。

    耿南仲看在眼中,眼珠一转,转过身,指着秦桧温言道:“秦大人好一个得寸进尺之论。倒是向秦大人请教,秦大人陪信王出使,如今结果如何?金人有无回复?哦,不对,有无摸到金营的边?见着金人的面没有?”他这么一说,大殿内顿时传来阵阵哂笑声。

    原来,那日赵榛临时起意回京寻找沈媛,却有意未告知秦桧,将他遗落在陈桥驿。秦桧遍寻不到赵榛,只能灰头土脸地返回京城。自然惹恼了赵桓,当时罚停了他半年的俸禄。加之秦桧自出使开始便被赵榛一路消遣,轶事已经在大臣中传遍了,无不遭人耻笑。这些天,秦桧情绪低落得很,每日深入简出,不想惹人关注。不过,今日听见耿南仲之流仍然一味投降,秦桧终于忍不住出言争论。

    遭了嘲弄,秦桧的麻子脸涨得通红,不甘示弱地指着耿南仲道:“今日所议之事乃是否和谈,耿大人何必提不相干的事。”

    “哼!”耿南仲鼻孔重重地出了一道粗气,“谁说不相干?我问你,你既是副使,陪着信王出使。如今信王在何处,你可知道?信王擅自向金国左副元帅营投递使书,你可知道?昨日,金使气势汹汹而来,正因信王出言不逊、举措无礼,你又可知?我看如今局面难以收拾,与你与信王出使金营,有莫大关系!还敢大言不惭不相干!”

    一席话,说得秦桧哑口无言。

    昨日王芮来使,顺便带来了一个叫华义的小角色的人头,以及一份手书抄本,自然是赵榛的约法三章的内容。粘罕借此挑理,向赵桓兴师问罪。事涉宗室,赵桓不愿过分声张,便压着此事,不在朝堂之上公开议论,但诸位大臣多已有耳闻。耿南仲既在朝堂之上挑明了此事,殿中大臣不免开始议论起来。

    赵桓在龙案后咳嗽两声:“耿卿,此事昨已有定论,交皇城司侦办查实。你又提他作何?”无论如何,赵榛是他赵桓的兄弟。赵榛不论出于何种动机溜出汴京,意气之下又向金人出言挑衅,这些事赵桓早已心知肚明。但不论如何,自有他这个兄长、官家出面处断。赵桓不愿将皇家的仪面交给大臣们评头论足。耿南仲为抨击政敌,将昨日承诺的话忘得一干二净,令赵桓有些不快。

    耿南仲赶紧俯首请罪。

    却见孙傅从右列臣班中站了出来。如今何栗去相,宰执之中坚持与金抗战的人寥寥无几。秦桧既出言相助,他岂能无动于衷。

    “陛下,当今之计,不在和谈,而在备战。金军固然汹汹而来,但我汴京城历经百年经营,乃天下一等一的坚城。只要凭城坚守,金军必定无功而返。一如年初一般……”

    赵桓见孙傅启言,耐着性子听他说完。孙傅见赵桓未说话,继续说了起来,只是京城守卫之事,与陈东与金使都无关。

    “如今城中物资军粮都算充足,一时无虞。唯独兵源稀缺。前些日各路溃兵入京,后又自京中散去。经点检,目下京中禁军数量不过五万人。汴京乃百万人口的大城,四壁周长五十余里。陛下,光凭这区区五万人马,不足以守城。”

    滑州的退兵、折彦质大营的溃兵多数是河北河东的兵,并非汴京本地人。到了汴京之后,被安置在南城。由于待遇不佳,上下无不抱怨。所以,进城后不久半是哗变半是擅离职守,多从汴京城里逃了。而朝廷怕这些人进城之后挤占物资,睁只眼闭只眼,任凭他们出走。他们这一逃,影响极坏。撺掇了一些本地禁军也跟着逃了。如此一来,汴京守城官兵的数量更加大打折扣。

    “陛下,事不宜迟。当速速檄告天下兵民,入京勤王。并在汴京城中自保甲、民壮中择身体健壮者,充入禁军,以足兵源数量。”

    他这两日听郭京以及他的师弟那个刘无忌刘大仙之言,在城中招募丁甲神兵。但这些不过是民壮,无兵无甲,战时如何派得上用场?故借此时机向赵桓进言。

    又有一人在他出列,站在他身旁,是李回。他此时担任签枢密院一职,即枢密院位序第三的副枢密使,又身兼河东河北宣抚营正使职务。前些日子,他得陈过庭之令领军退回黄河南岸,大营驻扎在汴京郊北,今日特意前来参加朝会:“陛下,滑州大营主力尚剩余两万余人,驻在京外。汜水大营已破,金人擅于野战,当速速调回京中。一来避免与金虏在野外交战,避我之短;二来可以充实京师兵源数量,以解兵部后顾之忧。实乃一举两得。”

    赵桓这才想起来滑州宣抚营尚有不少兵马可用,暗暗松了口气。急忙下旨道:“李卿提醒得好,朕这便下诏。城外兵马全部撤到京中,由李卿便宜从事。”对孙傅方才所提的檄告、募兵二事却无动于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