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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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五章 姚信仲寻医

    时间又过了两日,一晃到了十一月二十五日。

    这两天,东壁流民生变的事在汴京城里传播起来,小道间流传着前夜事变后禁军到处抓人砍头的消息,但是到了天明以后,发现城里并没有大的波澜,与平日无异,未惊扰到百姓,且朝廷似乎有意压制,防止消息扩散,又听说这次事变好像与皇家大人物有关,百姓们懂得时务,都闭上了嘴巴,不敢多说。

    才两天功夫,这件大事就被人刻意地遗忘了。

    再说内城的南墙最西边城门,叫做崇明门,崇明门的南边靠着蔡河,在崇明门南、蔡河北,当中是一大片街坊,取名老南门坊。

    一百多年前,汴京修建外城前,老南门坊已经有人居住,人口十分稠密,占地很广,方圆两里多地,其中民居建筑十分杂乱,就和后世的城中村差不多。

    街坊中道路四通八达,院落相通,穿堂过巷,无数小路横七竖八,让人眼花缭乱,如果不是本地居民,进来后很快会转晕了头,找不到方向。

    此地又紧靠一处鬼市,平时租住在这里的人员身份极其复杂,无数来路不明的人在此来回进出,很难管理。

    保长是本地人,不愿多事,所以一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久而久之,老南门坊渐渐成为汴京一处藏污纳垢的地方,开封府对之束手无策,只能听之任之。

    此时已接近傍晚时分,老南门坊深处有一处略显破败的院子,混在无数混乱嘈杂的房屋当中,毫不显眼。院子与周围融为一体,非常隐蔽冷清,如非有心之人,根本不会找到这里。

    院门从里面拴着,一群人正从屋里向院中走去,穿着非常朴素,甚至有些寒酸,乍一看,就是本地的普通百姓。

    待这些人走到院门前时,才能看清楚竟然是赵榛一行人。

    原来前日赵榛将沈充、夏言从马如龙手里救下来以后,意识到大河坊伍雄家的住处暴露了,不能再回去,当时杨越主动请缨,将众人带到此地,却是杨家的一处私宅。

    此地人口密集,街道、居所的布局无比复杂,非常适合隐匿,赵榛毫不犹豫地决定下来在此地落脚。

    赵榛身边跟着沈充、朱大泰等原班人马,此外还多了一人,就是是自愿投靠过来的郭恭友,不见田垚。那夜,朱大泰、郭恭友特意返回了一趟大河坊,守候到天明,也未发现田垚,后来杨越又找了过来,将二人领到自己家的私宅。

    从大河坊搬过来这两日,城外一定发生了大事。

    本来汴京还留着外城的宣化门供百姓进出,前日清晨时分开始,宣化门完全关闭,禁绝一切外出,朝廷又将消息封锁起来,众人打探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况且赵榛虽然找到了沈充,但是沈媛至今下落不明,且赵芙金、田垚都没有联系上,在寻找到他们之前,赵榛决定寸步不离汴京,安心住了下来,从长计议。

    此外,众人都恢复了本来的相貌。

    前日,东壁流民生变,赵榛为说服流民散去,将易容剔除掉,事后才知夏言携带的易容油彩差不多用尽了。

    这东西系秘制而成,材料十分难得,仓促之间很难制作,所以众人决定节省着使用,不再易容伪装,同时大家心里也清楚,南城、东城的官军刻意阻拦众人出城,大家的身份十有八九已经暴露了,易容已经没有大的意义,干脆一起将易容剔除掉。

    丁小苗似乎对杨家的这处宅子非常忌惮,一路走在前头,迫不及待地打开院门,门开了之后,一个健步跳出院子,这才如释重负。

    高迈跟在他身旁,丁小苗搂住双臂,心有余悸,小声嘀咕道:“大高哥,这里……把死人……”他松开肩膀,用手比划一下切割的动作。

    高迈冲他吐了吐舌头,明白他的意思,心中也非常忌讳,不敢多说话,只敢频频点头附和。

    赵榛将二人的动作看在眼中,能理解他俩的感受,对古人来说,此地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杨越的父亲,杨御乃是御医,似乎有些离经叛道,对传统的中医不感兴趣,而对人体构造之说十分着迷,这似乎是杨家的家学。

    杨越族中祖父辈中出了一员名医,名叫杨介。杨介著有一部作品《存真环中图》,赵榛没有看过此图真迹,但听了杨越介绍,大概知晓图里绘制了人体的食道、胸腔、腹腔、内脏、血管、横隔膜等器官组织的位置、样貌,猜测应该是一副古代的人体解剖图。

    杨御是杨介的族侄,在杨介处习到了一些解剖理论,他深信这对发扬医术大有裨益,于是偷偷地进行解剖。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其他御医很快得知了此事,十分忌讳,不断排挤孤立他,杨御在医官院处于边缘地位,空负才学而不得志。这也是赵榛能够说服杨家跟随自己出城的重要原因。

    此地,便是杨御偷偷施行解剖术的地方。

    但对赵榛来说,却是难得的藏身之地,周边居民大多知晓这个院子里秘密地做过些令人忌讳的勾当,视若禁脔,都不敢轻易靠近。

    杨越向众人和盘托出这段历史,丁小苗、高迈年纪小,知晓后,这两天身在院里,心头时时心惊肉跳,恐惧得很,就连朱大泰这些成年人心中也有芥蒂。

    赵榛将目光从高迈、丁小苗身上又移到沈充身上,沈充的腰间鼓鼓囊囊,他只要一出门就将那件包裹随身带上,心中宝贝极了。

    沈充见赵榛望着自己,脸上露出愧意。那日他自作主张将赵榛迷晕,之后交由朱大泰带出城,虽然出于一片好意,但是结果非常不好,导致今日如此被动,所以他见到赵榛的目光,非常不自在。

    赵榛有意安慰他,走到他跟前后,在他耳旁轻声轻语道:“沈大人,军器监内部环境复杂,一定要熟记在心,防止夜晚辨不清方向,迷了路。”

    沈充知晓利害关系,当下郑重地点头应可。

    赵榛话中透露出军器监这一处重地,是因为他们这次出门系准备去军器监的一处作坊。这件事赵榛已经谋划了两天。

    这两天,众人一面打探沈媛的下落,一面准备此事。此事与众人行将逃离汴京有关,可谓关系重大,在赵榛指挥下,众人各有分工,一刻不闲,终于准备充分后决定于今晚行动。

    众人要去的军器监作坊,位于老南门坊西半里地外。众人事先踩过点,又将行动的相关工具在军器监附近隐匿备好,待天黑混进作坊里就可以行事。

    天已近暮色。

    这两日,宵禁执行得更加严格,百姓们早早地闭上家门,不敢随意出门走动,路上几乎没有行人。

    赵榛等人怀中揣着天丁神军木牌,又人多势众,看起来确实像是被调发的民壮,外出一直不受影响,所以即便夜间来临,直管出门,毫无惧意。

    等赵榛出了门后,杨越将院门锁好,远处有两人牵着一匹马过来,沿途只要看见家中有人的,这两人就会挨个上前敲门。

    众人当他俩是寻亲的,没有在意,只顾着准备出发去军器监作坊,那两人渐渐走到跟前,正敲开一家院门,众人忽然听到他俩问道:“敢问,可知杨神医家在何处?”

    赵榛听在耳中,不由地望向杨越。此地是杨家私宅所在地,在此地附近询问杨神医,岂能与杨越一家无关?

    赵榛不动声色地冲杨越摆摆手,又示意众人避到转角的巷子暗处,观察一番再说。

    只听这位街坊回答称不知,两人很沮丧,低着头,心事重重地又走向下一家。

    赵榛这才看清楚马上还伏着一个人,看来是来寻医问药的病人。

    朱大泰突然吃了一惊,暗暗地指了指这两人,轻声道:“这不是京外那个盘查的小都头?”牵马中的一人正是鲍安,那日他掌掴这鲍安,记忆犹新,所以立刻认了出来。

    赵榛仔细一辨认,确实是鲍安。

    鲍安也看见身在暗处的赵榛几个人,不过未认出来样貌,只当他们是无干的路人,没有放在心上,一瞥之下从众人身旁过去,见杨越家的宅子上了锁,就去敲旁边的一处人家。

    马匹停在那家院门外,马上伏着的那人脸正冲着赵榛。

    “姚信仲!”

    赵榛装作捡拾掉落之物,俯身一看,随即冲口而出,好在声音不大,未惊动到鲍安。

    姚信仲无力地趴在马上,双手拽着缰绳,紧闭双眼,看身体姿态,有些不省人事。他的身旁有一名小兵护着,防止他从马上坠落下来,是麾下亲兵乐生。赵榛与他没打过交道,不认识他。

    那家人开门后,短短问了几句,又将院门关闭了起来,看来鲍安又未问出结果。

    他俩继续往前询问,赵榛心有所动,吩咐沈充道:“沈大人,你去问问何事?问清楚过来禀报。”他怕被鲍安认出来,不便直接露面,沈充面生,又有阅历,想必能问出些端倪。

    沈充匆匆而去,很快去而复返,已经问出了实情。

    原来马上之人即姚信仲,受了箭创,这两日突然高烧不起,军中郎中诊断以后,判断是由于箭头不洁导致了破伤风。

    宋代已经发现了破伤风。所谓破伤风,宋之前称为金创,于宋代时正式定名为破伤风,后世一直沿用此称呼,是指伤口感染导致的疾病症状。

    军中郎中虽然知晓患的是破伤风,但是对此束手无策。

    郎中里有人听说太医杨御对此疾有独到之术,便推荐了过来,于是鲍安二人就去了杨御家寻找,由于杨御一家已经被赵榛转移到襄阳,二人寻找无果,不知怎地,打听到此处有杨家的私宅,便过来碰碰运气。

    破伤风乃细菌引起的特异感染。一般在感染之后,极易导致严重的并发症,死亡率极高。现代社会发现了抗生素,治愈破伤风完全不在话下,但在古代几乎是不治之症。

    赵榛听了沈充叙述之后,忍不住惊奇地问杨越:“你家有治愈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