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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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三章 狡诈的金军(四)

    高师旦被金兵冷箭射死,这一消息转眼间传遍汴京东南西北四城。

    阖城上下,同仇敌忾。

    不知何时,城中传来枢密院令,允许各壁守军出击金军。

    此令一下,整个汴京城好像烧开水的蒸笼揭开了盖子,热气腾腾、沸反盈天。

    这些天来,朝廷始终消极应战,除非金军攻到城下,否则一律要求不得主动进攻金军,故宋军好像被缚住了爪的老虎,任凭金军啃咬、凌辱。

    无数宋军勇士心中憋了一口气,此时开始完全释放。

    石炮、床弩、飞矢、火箭、猛火油、蒺藜火球……宋军几乎将全部家底掏了出来,狠狠地招呼起来。在这冷热兵器交替的年代,宋军无疑掌握着最先进武器,一旦发动起来,对金军的杀伤力足以称雄一时。

    银术可、撒剌荅只顾率领亲兵往东边自己营帐奔去。

    沿途正逢宋军大举反击。

    圆石、箭矢不长眼,完全不管他二人金国贵人的身份,无数矢石冲着二人呼啸而来,他二人身边不少亲兵被石炮、床弩射中,落马不治,令银术可、撒剌荅一路叫苦不迭。

    好不容易回到营中,身旁亲兵十不留伍,折损了将近一半员额。

    银术可下了马,点检亲兵数量,损失重大,又回首观望北边的营房、帐篷,那里被宋军火器射中,燃起熊熊大火,烧成一片,忍不住痛心疾首道:“倒是未料到汉蛮子攻势如此凌厉。我们都忽视了。”

    撒剌荅护在银术可身后,途中被不少飞箭射中后背,不过好在他铠甲质地极为精良,箭矢被外层锁子甲挡住,挂在链子隙中,未能深入甲胄内里,故毫无损害,这时亲兵为他将箭头自锁子中拔了出来,足足十来只。

    撒剌荅看着一地的箭头,亦感慨道:“我二人离了这么远仍被射中,必是神臂弓所为。宋猪依赖弓弩,着实有些建树。”

    二人虽是喟叹,但他俩与宋军连年征战,洞悉宋军战力。宋军军械先进,不过向来畏敌如虎,意志薄弱,实则不足为惧。

    故二人感叹一会,又恢复了底气,没把宋军的反击当回事。

    二人正要回营商议正事,却听见东北边炮声如雷,原来汴河北岸的金军亦在发炮,回击汴州城上的宋军。

    二人抬头北望,看见无数巨石挟带雷霆之声,如泰山压顶一般,崩向汴州城东南角。巨石砸在城楼上,楼檐崩裂、石木横飞,战旗、军鼓顿时折为齑粉。

    偌大的城楼好像被雷劈了一般,残缺不堪。

    隐隐约约可见城楼上的宋军如蝼蚁一般,一击而死。没死的,如同无头苍蝇四下仓皇奔逃。

    银术可看了一会,叹了一口气,道:“二太子得宋军石炮,真乃如虎添翼、如鱼得水啊!”

    撒剌荅亦看见石炮的巨大威力,本嘴硬想揶揄几句,不过话到嘴边,实在找不出诋毁的理由,最后撇了撇嘴,不再说话。

    金军合围汴京之后,以汴河为界,汴河自西北往东南流去,汴河以西、以南为西路军即粘罕军的围城区域,以东、以北为东路军即斡离不军的区域。

    石炮来自汴河北岸,自是来自斡离不东路军的军营。

    金军中也只斡离不有此实力。斡离不麾下先锋金兀术在刘家寺缴获五百门石炮,令斡离不实力大振,银术可与撒剌荅嘴上不以为意,但心中羡慕得很。

    撒剌荅终是不服气,愣了一会,讪讪道:“金兀术走了狗屎运,平白无故得了这么多石炮,我们一刀一枪拼杀,流血流汗,倒不如他石炮齐发出尽了风头。”

    银术可道:“可不要小看四太子。我观四太子通达时变,有勇有谋,用兵韬略远胜二太子,更不在宗翰(粘罕)元帅之下,宗翰元帅之后必是四太子当道。”

    四太子指的是金兀术。斡离不乃是金太祖完颜阿骨打的次子,金军称呼为二太子,而金兀术是完颜阿骨打的四子,故称呼为四太子。

    撒剌荅眼中鲜少瞧得上人,挑刺道:“金兀术虽然勇猛,但甚为重视宋猪。听说他为了拉拢宋猪,不惜将自己长女金婉儿许给一汉蛮子。那小子与金婉儿未婚未娶,金兀术竟默许他二人成双出对,真是羞煞我大金的体面。”

    银术可与撒剌荅一样,内心对宋人充满了鄙夷,听撒剌荅提了此事,亦感到羞耻,不齿道:“哼!若是我银术可的女儿也是如此,我定一头撞死在汴州城下。”

    撒剌荅异口同声道:“我亦是!”

    一番咒骂之后,二人才卸下满头恼火,心满意足地转身进了营帐,谋划反攻大事。

    却说汴河北岸斡离不营中的金军使石炮攻了一阵,攻势逐渐变缓。

    石炮的威力完全依赖炮丸。炮丸多是用巨石锤磨制作而成,而汴京一带是平原,缺乏大石,炮丸产量有限。

    金军这一轮炮击几乎消耗了存储的大部分炮丸,攻击的间隔时间越来越长,巨石换大石、大石换小石,眼看着无石可用。

    炮丸即将告罄,石炮指挥只能向统领汇报。

    接报的金军统领正是东路军前锋都统金兀术。

    战场上箭矢如飞,十分凌乱,侍卫将金兀术团团护在中间。

    金兀术听报后,毫不为意,哈哈一笑,指了指城墙。

    金兵随着他的手势看向汴州城,只见城上城楼、女墙多有缺损,城墙上羽箭如刺猬的箭毛一般,密密麻麻,看得人心头麻酥酥的,有些墙体被巨石击中,包砖脱落,露出里面的墙坯,墙上宋军旗帜东倒西歪。宋军守兵只敢躲在垛墙后,瞅准时机放箭,方才嚣张的气焰荡然无存。

    金兀术看得洋洋得意,索性从侍卫群中走了出来,挥一挥手,道:“停了炮击,攻城吧。”

    身边负责攻城的大将正要领命,金兀术却把目光放在一名年轻的小将脸上,意味深长道:“都善,由你督抚宋朝百姓在前开道。”

    金人攻城历来有驱赶当地百姓充当肉盾的传统,屡试不爽。

    守城的士兵见开道的是本族百姓,不忍心射击,往往可以令金军从容地攻到城下,架起云梯,攀上城墙。

    金兀术此时故技重施,周围将领无不将目光聚集在都善身上。

    乌林答泰宇脸上更浮现出讥讽之色。

    在乌林答泰宇看来,此都善原本是汉人,但是毫无骨气,且觊觎金兀术长女金婉儿的女色,卑躬屈节投靠大金。金兀术此举,明显是为了让都善自绝于其本族百姓。

    乌林答泰宇素来看不起这个连祖宗姓氏也可抛弃的忘恩负义之徒,当下如看猴一般,紧盯着都善不放。

    金婉儿女扮男装,也在将领群中,一听便知爹爹有意针对都善,有心出言维护。

    孰料,都善先开了口:“都统,学生我既投靠大金,早已摒弃宋金两国隔如鸿沟的陈腐之见。宋国是我出生的母国,而大金却是我效力的父国,想必将来学生亦老死在金国。如今宋国百姓在我眼中,与外家人无异,都统勿用过虑。”

    都善对金兀术的心思心知肚明,但是敢于当面说出来,出乎金兀术意料,不免更加刮目相看。

    金人喜欢直来直去,都善直言直语倒是深得金兀术之心。

    见金兀术脸含微笑未打断自己,都善又道:“不过,学生在刘家寺时曾听都统提过,我大金乃天下正朔,要与南朝争大义、夺民心。都统此时驱策百姓在先开道,岂不是与此初衷背道而驰?”

    说实话,金兀术统军驭下严格,鲜少刻意纵容士兵害民。

    围城以来,金军中不少将领依然沿用百姓开道的阴狠手段,唯独金兀术军中不用此计,虽然掳掠百姓,但主要是做运石伐木、挖壕造具的军中劳役之作。

    金兀术这些举动,都善无不看在眼中。

    金兀术今日临时起意,显是试探自己,都善心中已经有了主张,继续道:“况且宋国信王与二太子殿下约书三章,希求善待汴州无辜百姓。二太子见书本是勃然大怒,幸赖都统在其中转圜,使二太子回心转意。我听说宋国百姓无不称赞都统仁义爱民。都统如果继续采用百姓蚁附攻城的计谋,只怕百姓会心生困惑,不知都统为何会改弦易辙、前后行为迥异……”

    金兀术笑眯眯地听着,丝毫不觉得都善有顶撞之意。

    都善说了一通,最后道:“我大金乃天下正朔,征战有名,不应祸及百姓。驱赶百姓开道之计过于狠毒,学生斗胆,恳请都统趁此废除此计。”

    金兀术不由地哈哈大笑,手指着都善,道:“好你个都善,哈哈,合着你不仅不去驱赶百姓,还要规劝我废除此计?”

    笑了一阵,见都善满脸严肃,恭敬地候在一旁等自己回话,金兀术索性大手一挥道:“准了!”这就将方才驱赶百姓在前开道之说弃之脑后,不再提起。

    说完,金兀术头也不回率领众人进了营帐,自帅案上抽出令牌,转身下令道:“马五,你速速着人在汴州护龙河上行叠桥之法,破了水障,让我云梯、洞车过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