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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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五章 康王真出使?

    却说今日入宫的大臣中亦有秦桧。他身材矮小,退朝下了丹犀以后,慢慢落在众人之后。

    先前赵榛以出使的名义逃离京城,秦桧身为副使,实则负有监督职责,故有失察之责,耿南仲之流亦因此在朝堂上当着官家的面嘲弄过他,所以这一段时间以来秦桧收敛许多,逢朝会多不发言,以免再遭人攻击。今日亦不例外,秦桧一人独行独往,毫无人理会。

    忽然,一人在秦桧的背后轻轻地拍了拍他肩膀,轻声道:“会之近来闷闷不乐,不似一贯的做派。哪有沉默讷言的御史啊,不成体统哟!”

    秦桧一回头,见是李回。

    二人私交甚笃,秦桧与他之间毫无隔阂,清楚他在开玩笑,微微一笑道:“乱世节度,太平御史。少愚兄,如今天下不太平,我这御史于时局有何用处?顾好自己便罢。”

    李回听他提到太平、乱世一类时势之词,时局一下子涌入脑中,心头很烦恼,不去回应,转念道:“我看会之眉头紧蹙,当是有何思索?”

    秦桧也不避他,停下脚步,附在李回耳旁,将心中琢磨之事悄声告诉道:“方才官家在殿上着王云宣旨康王开天下兵马大元帅府,我在想这王云此行必是有去无回!”说着,将手抵在胸前,做了往下砍的手势。

    “啊!”李回大吃一惊,不解追问起来,“会之怎会如此预测?”

    秦桧没有直接回答,转换话题,小声道:“少愚兄莫非不知信王出使的背后目的?”

    李回亦小声回他:“信王以出使为名意在出离汴京,此事在朝中文武百官中已经传开了,只是顾及官家的脸面,并未搬上台面明说而已。”

    秦桧点了点头,抬眼望了望李回,道:“岂止信王?康王难道不是同样的打算?”

    李回位列副枢密院使,消息也很灵通,自然能知晓康王的一些举动,当下回道:“我也听说康王亦有此打算,想避到城外,不过他并未像信王那般挖空心思、不顾一切想离开汴京。如今康王又出使金营去了,倒是为官家分忧不少。”

    秦桧不以为然道:“你真以为康王出使金营去了?”

    李回不解道:“不出使金营还能去哪?”

    秦桧于是扳起手指头算了起来:“上月二十六日,京中忽然来了一群金人,说是金军右元帅斡离不麾下使节,要我朝派人和议,更指名道姓非康王不可。”

    李回点了点头,秦桧此话不错。

    十一月二十六日,当时斡离不先锋军已经渡过了黄河,驻扎在汴京郊外刘家寺。当日清晨,一群金人扣城,言道乃斡离不派出的使节,希望与大宋继续和谈。

    赵宋朝廷自然探知金军前锋已到,金人既提出和谈,哪有不谈的道理?这些金人面色生疏,不是斡离不营一贯派来的和谈使节,但这些人精通女真文与汉文,非一般人所能为,且朝廷在仔细查验大使文牒后发觉并无异样,便将这些金人迎入城内。

    金人使节目的简单,只说时至今日未见宋国亲王前往金营和谈,故要求宋国再派亲王前去,然后直接点名康王赵构出使金营,早作和议准备。

    朝廷官员一路汇报,上奏到赵桓处,赵桓朱笔一批,准了。

    李回听秦桧话中有话,似乎怀疑康王出使一事,不由询问道:“会之莫非认为当中有诈?”说了又觉得不妥,反问道:“这有何诈?康王出使金营乃是不争的事实,岂会有错?”

    秦桧摇了摇头,道:“康王出了城后再无消息。如今斡离不已经兵临城下,依然未见康王踪影。不是有诈又是什么?恐怕康王并未在金营中。”

    他这么一说,李回恍然大悟,立即觉得事有蹊跷,急忙追问道:“依会之之见,康王不在金营又会在哪儿?”

    秦桧指了指北边,悄悄道:“相州……汪伯彦……”

    李回这才如梦初醒。前后仔细回想了一遍,忽然觉得秦桧果然心思剔透、神机妙算,忍不住惊道:“哎呀!康王终是与信王一样,致京师于不顾,逃了出去!这么说,那些金国使节……”

    如果真心做局,使节何尝不能为假的?

    不过,二人此时身处宫中,金吾卫来回穿梭,李回不好明着说出来。

    “康王与信王在外,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至少金人亦有些忌惮,只是官家……”秦桧见李回终于领悟了便不再深言,将手拢在腹下略作敬拜状,才道,“怕又多了一块心病!”

    李回暗暗地点了点头,忽然想起秦桧预言王云此去将丧失性命,仍然有些不解,问道:“会之说了这么多,却与王云有何相关?”

    秦桧拉住他的手,道:“少愚兄,你我能想到的,耿南仲会想不到?说不定陛下亦有所警觉。耿南仲之所以引荐王云前去宣谕圣旨,不过是要获悉康王的真实下落。倘若康王真如你我所意想的不在金营,王云必会隐藏圣旨,逼迫康王前往出使金营。你我心中都清楚,出使不过是作质。康王既已心生逃意,届时岂会迁就王云与耿南仲?王云除了一死,别无他途。”

    秦桧这一番分析环环相扣、入木三分,李回佩服地五体投地,合掌大赞:“会之真乃一针见血啊!我早说会之有宰相之才,到今日更加深信不疑。”

    秦桧淡然地微微一笑,显然并不将李回的捧场放在心上。

    李回索性又问道:“会之向来料事如神。我倒有一问,请会之务必作答。”见秦桧未有拒绝,李回继续追问:“会之,你且说说这汴京城之前途吧。当真会陷于金人之手?”

    秦桧似乎早已料到他会问此问题,丝毫不回避,直接道:“汴京落于金人之手,不过是时间的问题。只何相公、孙同知迂痴,看不清形势而已!如果汴京不落,信王缘何不顾一切地出走?信王看似年岁尚小,实乃明见万里之人,前后都在他的计算当中。还有什么好怀疑的?”

    李回亦听说了信王的种种作为,对这小王爷早已另眼相看,再听秦桧说得斩钉截铁,终于深信不疑。

    “唉……”秦桧忽然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李回只当他感慨汴京的前途,不经意道:“会之何故叹气?”

    秦桧没有说话,拉住李回的手,在他掌心上轻轻画了一个字。

    “废……”李回更加不解,“会之,这是何意?”

    “我怕汴京全城陷落之后,金人会行废立之事!”

    秦桧终是忍不住,将嘴唇紧紧地贴在李回耳廓上,以几乎蚊子一般的声音解释给李回听。

    声音虽小,何异于山崩地裂。

    今日秦桧与他说的每一句话,一句胜似一句,撼天动地,惊得李回目瞪口咂、六神无主。

    等他反应过来后,发现秦桧已经自顾自地走了。

    李回赶紧稳住心神,起身去追秦桧。岂料秦桧越走越快,李回始终追赶不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穿过掖门,出了宫城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