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几日，事件发展果然如粘罕所言。

    靖康元年闰十一月三十日，大宋官家赵桓反复权衡之后，终于打开内城，向金军投降，在大臣簇拥下亲自赶赴青城谢罪。

    两日后，赵桓又被粘罕、斡离不放了回来。

    自此以后，开封府与各部衙署陆续恢复正常。

    不过，此时大宋府衙不再是之前的宋朝府衙，已沦为粘罕、斡离不的木偶，所有政令其实都先出自金营，再经宋朝府衙之口发布出去。

    开封府与朝中各部纷纷封存府库，移交金军，皇室、公家财物悉数为金军移去。

    金军怕宋国有所隐瞒，还时不时到各府衙检视，拘收典章文籍、器形造具……各种物品。

    一时间，竭尽京内藏库，经年累月之收藏，全部被金人根括一空。

    金人又以城中治安不霁，要求各家各户不得随意出门上街，逐家搜查，收缴宋人铁甲兵器。

    再经开封府之手，着各处保甲登记禁军大小将领家眷与住宅信息。

    当日登记，次日便有大批金兵在这些将领及其亲眷宅前驻扎，名义上防备歹人作乱，保护将领阖家安全，实际上打的什么主意不用多言。

    很快开封府又出榜告民，要求城中百姓以钱粮马匹犒劳金军，以报金军活命之恩。

    刚开始，百姓们尚心存幻想，看榜以后慌不迭地进献钱帛酒水。

    金军在汴京城外设置收纳财物的场地，前往献物的百姓如云。

    后来，金军左右元帅营定下标准，要求贡献良马一万匹、金一百万锭、银五百万锭、衣绢绸缎一千万匹，看来是准备将整个汴京城搜刮干干净净，一丝财富也不留下。

    本来开封府正常运转后，城内秩序逐渐好转，金军为图顺利收缴财物，有意约束军纪，奸淫掳掠行为收敛不少。

    但金军定下标准，搜刮之烈，远远超出百姓承受能力。

    汴京百姓一贫如洗，再也拿不出一分一毫上贡，无力上缴，宋朝官府追索得很紧，百姓走投无路，阖家上吊投井者，不在少数。

    金军更加不管生死，只当汴京百姓抗命不交。

    金军为刀俎，汴京为鱼肉，还怕治不了城内宋人？于是有意纵容士兵胡作非为，无外乎杀人放火、奸淫妇女这些丧尽天良的事多来一遍。

    所以城内治安时好时坏，仍然一副乱世景象。

    且说到了十二月八日这天，开封府突然放榜，言道如今宋金和议已成，允许家家户户出门寻找失踪之人，废止了先前不允许百姓出门的禁令。

    这一消息很快传遍整个汴京，也传到汴京西北的瑶华宫。

    瑶华宫本是宋太祖赵匡胤的祖宅，不过如今改成一座道观。

    年初，瑶华宫经历一场火灾，此时刚刚修缮好，焕然一新。

    却见瑶华宫内的一处侧室，大清早就有几名年轻人聚在一起商议。

    领头的人长杨越的模样，不过笔者前文已经说过，这杨越乃是赵榛易容扮成的。

    赵榛身旁是种彦岑、姚信仲、田垚以及赵芙金四人。

    闰十一月二十一日清晨，汴京南城被金兵攻破，赵榛与种彦岑、姚信仲当时在西壁指挥营帐中，金军攻击西城墙，宋军不战自溃，赵榛三人没有办法，只能撤离。

    赵榛想乘机去龙德宫寻找赵芙金，半路途径瑶华宫附近的馄饨铺，有心去那里找找，恰好碰到一女子被乱兵追赶。

    这女子正是赵芙金。

    原来汴京南城被破时，太上皇赵佶有意不让赵芙金随自己入大内。赵芙金草草换了服装，略作装扮，带了个宫女便赶忙出龙德宫，哪想半路碰到溃兵。

    溃兵军纪崩坏，见到女子怎么肯放过？这就要将她俩拦截下来。

    幸亏赵芙金随身宫女苦苦阻拦，为赵芙金换得逃脱时间，独自一人往混沌铺逃。

    赵芙金本与田垚约好，在馄饨铺相见，后来因赵桓阻挠无法出宫，耽搁到今日，此时她能出宫，本能地往这里来。

    正遇到赵榛、种彦岑、姚信仲三人。

    三人与溃兵苦斗起来。搏斗期间，赵榛被溃兵打晕，就要落入下风，谁知又来了金军的前锋铁浮屠。铁浮屠三下五除二将溃兵杀得七零八落，正准备屠铺时，不知怎地忽然转身走了。

    赵榛几人这才逃出生天，然后便碰见了田垚。

    原来他一直躲在附近隐蔽之处，为了时时准备与赵芙金相见。

    待田垚发现混沌铺异常，急忙过来查看，这时金军铁浮屠已走，与赵榛不期而遇。

    当然，田垚只将赵榛认作杨越。

    赵芙金见到田垚兴奋之情，可想而知，不过不及长叙，为安全起见，她当即带众人赶往瑶华宫。

    赵佶在龙德宫中告诉她投靠之处，就是瑶华宫。瑶华宫中住着一贵人，是赵芙金的长辈。

    此贵人姓孟，本是宋哲宗的皇后，哲宗驾崩以后，徽宗即位，尊孟皇后为孟太后。

    孟太后在位时偏向旧党，所以惹得徽宗朝的新党不满。宋徽宗为平息朝中非议，便废黜其太后之位，将其安置在瑶华宫，至今已逾二十年，其实也意在保全孟太后。

    今年瑶华宫失火，孟太后暂借住大相国寺，搬回瑶华宫也不过是一个月前的事。

    赵榛几人随赵芙金去了瑶华宫。

    孟太后认识赵芙金。她已知汴京有变，没有不接受的道理，几人便在瑶华宫落脚。

    在此期间，赵榛慢慢向其他几人告知自己易容成杨越的事。

    这事种彦岑早已得知，赵榛独自留在汴京后去找种彦岑，第一时间告诉他真相，所以种彦岑毫不惊讶。

    姚信仲、田垚与赵芙金事先不知道，无不大吃一惊。

    赵榛便向他们展示面部易容的一些特征，又分别透露只彼此间知晓的秘事，三人终于相信眼前的杨越是赵榛。

    不过，赵芙金留了个心眼。

    赵佶曾交给她一份圣旨，言明给赵榛。赵芙金在亲眼见到赵榛真容前，仍心有犹豫，不敢贸然将圣旨交出去，故赵佶这份圣旨到今日还在赵芙金身上藏着，未交给赵榛。

    落脚以来，几人心知城内动荡，故一直藏身瑶华宫中，不敢轻举妄动。

    好在瑶华宫乃道观，汴京虽乱，鲜少有人敢冒犯神灵，到此处不法，所以安全无虞。孟太后又是皇室贵人，观内物资储备丰富，几人也免了挨冻受饿之苦。

    汴京风雨飘摇之时，瑶华宫倒是一方净土。

    赵榛、种彦岑、姚信仲三人也曾听闻观外杀人放火、无法无天，产生过出观行侠仗义的念头，被田垚、赵芙金拦下来，所以几人这段时间太平得很，至今相安无事。

    今日赵榛听说开封府已取消禁令，允许百姓们出门寻找失踪家人，他一心惦记沈媛，再也按耐不住，便召集几人一起商议如何行事。

    到这时，几人已经商议差不多，准备出观按计划行事。

    “笃笃笃……”

    忽然有人敲门。

    赵榛努努嘴，示意赵芙金开门。

    赵芙金将门打开，见是一年轻道姑，正是来找赵芙金，原来是孟太后有请。

    赵芙金赶紧随这道姑匆匆赶了过去。

    赵榛等人的计划因此被打断，只好暂时待在屋中等着，等了小半个时辰，才见赵芙金回来。

    未待赵榛询问，赵芙金先道：“是嘉国夫人来访。”

    嘉国夫人便是赵构的正室、康王妃邢秉懿，乃赵榛与赵芙金的王嫂。

    孟太后并不知道赵榛的身份，所以只叫了赵芙金过去，想是安排家中亲戚相见。

    皇家亲情淡薄，若有如无，赵榛不稀罕叙亲，只是好奇地问道：“嘉国夫人这时来做什么？”

    赵芙金赶忙将刚听到的消息告诉赵榛。

    原来康王赵构已于十二月一日在相州（今河南安阳）开天下兵马大元帅府，号召天下兵马为其节制，入京勤王。如今汴京全部落入金人之手，邢秉懿怕就此受到牵连，便过来与孟太后商议，想要藏到瑶华宫内。

    赵榛问道：“孟太后同意了？”

    赵芙金不置可否道：“恐怕难。”

    今日之形势，与赵芙金藏身瑶华宫时不可同日而语。邢秉懿又身世显贵，难免招摇显眼，此时要到瑶华宫躲藏，岂不是把金人当作瞎子？

    所以孟太后心中不情愿，但又不能明说，只推脱瑶华宫名为道观，实为皇家冷宫，于制邢秉懿似不该入内。

    邢秉懿不是愚蠢之人，便不再强求。

    赵榛听到这，心中一叹。

    他清楚历史。邢秉懿后来也被金军掳去，沦为金国贵人的玩物，结局十分悲惨。但此时的赵榛，自身尚且难保，哪里还能顾得上她？所以，除了叹气也没什么办法。

    便换了话题，继续听赵芙金提及赵构开天下兵马大元帅府一事，种彦岑、姚信仲脸上都露出兴奋之色。

    唯独赵榛心中咯噔一下。

    不过此时他身在危城之中，来不及细细琢磨这事，甚至还有些巴不得赵构赶紧统帅天下兵马，杀回汴京，总比自己被困在危城强。

    但恐怕是痴心妄想。

    赵榛深知，依赵构之脾性实在担不起此大任。自救还得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