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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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九章 父子心结(一)

    赵佶看在眼中,情知说错话了,惹赵桓生悔,于是自言自语道:“普天之下,哪有地方比得上汴京安全?汴京如果不保,又能去何方?”

    这话与赵佶先前向赵芙金解释不离开汴京的理由如出一辙,此时刻意再提一遍,意在替赵桓解开心结,以免他陷入情绪中不能自已。

    果然,赵桓听了这话,心头好受一些,叹了一口气,道:“父皇明鉴,朕坐拥汴京城尚且不敌,就算出了城又如何是金寇的对手?”

    这话也是实话。

    哪怕赵桓逃出汴京,在金人铁骑面前,又能挣扎到几时?最终只怕都是徒劳,还不如现在这般省事。

    赵佶又宽慰几句,再提起一桩事,问道:“老拙听说汴京陷落后,金军左右元帅本只要我前往青城诣营,怎么后来改成官家亲自前往?”

    之前赵桓与金人商议投降之事时,粘罕、斡离不出言,要赵佶赴青城献降表,意在将赵佶扣为人质,孰料赵桓主动提出可亲身前往,出乎二酋首意料。

    不过,赵佶这话正说中赵桓一贯疑忌之处。

    赵桓之所以亲赴青城,并非多么慷慨果敢,而是生怕赵佶与金人串通一气,暗暗以他为筹码,将赵桓卖给金人,换赵佶富贵如初。

    去年(宣和七年,公元1126年)十月,粘罕、斡离不率军南侵,赵佶为推卸责任,将皇位匆匆传给赵桓。

    那时,赵佶一贯偏爱郓王赵楷,一路栽培,完全当作接班人培养。

    赵桓虽身为皇太子,但太子之位看起来可能随时被废,一直战战兢兢,唯恐出了纰漏。孰料天命难违,赵佶为避兵祸,仓皇逃命,临行前将皇位传给赵桓,这才没赵楷何事。

    赵桓有惊无险登基称帝,即位后始终记着这些往事,心中耿耿于怀。

    再说赵佶将皇位传给赵桓后,一路逃离汴京。

    今年年初他逃到镇江后,此地远离中原战场,没有战事,赵佶变得从容起来,忍不住又惦记自己的皇位,于是让各地官员都来镇江觐见,几乎将镇江重作为一个朝廷。

    汴京朝中多是赵佶的老臣,像蔡京、童贯这些人,对赵佶忠心耿耿。

    赵桓刚刚即位,这些人仍将赵佶看作皇帝,不把赵桓当回事,甚至一度传闻,等时局稳定了,赵佶还将重新登基。

    这是赵桓的另一桩心事。

    前文中曾提到,赵桓心心念念赵佶做了过火的事,对赵佶很有意见,便是指此事。

    孰料后来赵桓在李纲等主战派大臣辅佐下,打退了金兵,进而稳定局势。

    赵桓虽然性格懦弱,但也有政治手腕。

    等金军退走,他坐稳皇帝宝座,于是借机诛杀蔡京等“六贼”,又罢黜一大批旧朝官员,这些人都是赵佶的心腹,任用新人。

    自此,赵佶重新登基的美梦宣告彻底破碎。

    赵桓也不再迁就赵佶,让人将赵佶召回汴京,径直安置在龙德宫,又着人严密看守,名为保护,实为监禁,赵佶失去行动自由。

    前文中提到,赵佶曾派女儿淑德帝姬赵芙金出宫办事,正是赵佶与他周围的人被赵桓看得严严实实,没有出龙德宫机会,只因赵芙金单纯,赵桓未顾得上她,所以被赵佶利用上罢了。

    赵桓心中忌惮赵佶,不愿让赵佶单独与金人接触,宁愿自己受辱,亲自前往金营献表投降,也不能让皇位有一丝闪失。

    不过这些话不能和赵佶直说,赵桓淡淡地回道:“太上皇乃万乘之躯,岂可只身犯险?”

    话中又将赵佶的称呼改了回来。

    赵佶这话是故意问的。他心知赵桓内心猜疑之处,今日有意化解父子之间仇意。

    赵桓这么说,赵佶忽然语噎,接着两行清泪自腮上滑落,忍不住捂住脸,抽泣起来:“老拙不该啊!”

    赵桓始料不及他会突然流泪,有些措手不及,赶忙问道:“太上皇何出此言?”

    赵佶的泪水一经流出,像扯不断的线,再也止不住,先是抽泣,后来发展成捧着脸嚎啕大哭。悲情绝不是假的。

    赵桓看得目瞪口呆,不知如何安慰是好,只能随他去。

    赵佶如此痛哭,赵桓的眼圈不自觉跟着红起来。

    周围太监侍女无不诚惶诚恐,没人敢出声劝慰。连一贯陪着赵桓的贴身内侍邵成章也不敢轻易出声,只交代太监侍女把头低下去,只当没看见没听着。

    赵佶哭了一阵,哭声慢慢再变成抽泣。

    又过了一会,他才撤开双手,双眼又红又肿,脸上都是泪斑,本来养尊处优、红光满面的脸,尽显颓态、老态。

    赵桓忍不住将自己的龙帕递给他。

    赵佶接过来,将泪水擦去后,然后将龙帕紧紧地攥在手中,缓了一口气,对赵桓道:“老拙一不该,不该在位时独宠郓王,让官家担惊受怕。”

    赵佶这么一说,好似戳中赵桓胸口最柔软的一块,喉头顿时有些哽咽,眼泪几乎夺眶而出,却不相信这话出自赵佶之口。

    赵佶便将那时的苦衷说了说,无外乎朝中宫内各方各派的一些争斗史,他亦无能为力。

    赵佶有心寻求赵桓谅解,便把宠爱赵楷的所有责任都推出去,言下之意都是不得不这么做的难处,又小心翼翼地贴了许多好话,哄赵桓宽心。

    有些事赵桓也是第一次听说,听了之后,以他如今身在帝位的角度去看,倒觉得赵佶确有难言之隐,听起来确是错怪赵佶了。

    赵桓亦清楚父亲所言真真假假,不能全部当真。

    但赵佶有此态度,赵桓内心有些感动。

    二人本是父子,彼此之间消解误会只不过缺了一道契机。

    赵佶肯拉下脸面,亲自向赵桓解释致歉,赵桓这块心事慢慢消融了。

    赵佶见赵桓脸色缓和许多,故意顿了顿,拉了拉赵桓的手,以示亲密,才道:“老拙二不该,不该年老昏聩,在镇江时常发敕命,影响国家大事,更让官家左右为难。”

    赵桓又一桩心事被赵佶说中。再听赵佶道来,满是懊悔自责之情,溢于言表,看来真切悔过。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在权力面前,谁能抵挡住诱惑?

    彼时赵佶刚刚交出帝位,恋栈权力实属人情必然,换自己又能高明到哪去?自己就能忍住权力的诱惑?

    设身处地一想,赵桓感觉已经全部原谅了赵佶。

    不知不觉间,赵桓曾经的恨意全部烟消云散,忍不住握住赵佶的手,道:“父皇……”称呼不知不觉又改了。

    赵佶不等赵佶回应,拍了拍他手背,再道:“老拙三不该……”

    赵桓心头一惊。

    这两件事一直窝在赵桓心上,如鲠在喉,每每想来抑郁得很。除此以外,倒对赵佶没有其他看法。

    莫非他还有什么事瞒着自己?

    赵桓心一提,不知父亲口中会吐露什么秘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