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渔村一村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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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不好了!村里女娃被抢了!

    崇祯十五年三月。

    从西伯利亚平原席卷而来的寒风,穿越大半个中国,肆无忌惮地横扫华北平原,任意撕咬着徐州城——这处古来兵家必争之地。

    洪水、兵祸、饥荒、瘟疫,一场场天灾人祸的蹂躏过后,徐州城已是摇摇欲坠,恰似危如累卵的大明江山,外围城墙更是千疮百孔,仿佛就差最后一脚,就能将其踹倒。

    城墙之下满是四处涌来的饥民、难民、流民,孩童的哭嚎声、女人的埋怨声、男人的咒骂声、还有奄奄一息者最后的喃喃自语,交织成了一段令人不忍卒闻的悲惨交响。

    一片混乱之中,只有官道旁的一隅之地围着的一二百来号人与众不同,不但颇有秩序,眼中也泛着希望的光。

    这是一个逃难来此的小村子,村民们正围坐一圈,屏气凝神听着村长如释重负般的谈话。

    “好了,乡亲们,总算是被我谈下来了。活是从运河码头装卸货物。咱们村一百六十号人,男丁七十四人,加上老人、女人,算壮劳力整一百人,每人每天五分银子。是漕运总督行辕出的钱,先给钱,再干活。大伙儿瞧!”

    说着,那人高高扬起了双手,左手捏着三块馒头小银锭,右手则握着价值二两银子的两吊铜钱——加起来,正正好好五两银子,是全村人一天的工钱。

    无论银子的分量,还是铜钱的数量,他都反复核对过,丝毫不会有差,沉甸甸的,给了他确实的安全感,脸上也露出欣慰的笑容。

    白银、铜钱,哪怕到了战乱,都是最硬的通货,拿出来就能买到粮食。

    有了粮食,就能吃饱肚子,就能活命!

    赵家村的村民看着这些银钱,就好像确认了自己的性命,口中啧啧称叹:

    “多亏了赵大哥,又能吃上饱饭了。”

    “咱们承成就是有能耐,跟着你,没错!”

    那男人摆摆手,止住了众人的七嘴八舌,正色道:“吃饭归吃饭、干活归干活。但是我赵承成有言在先,这儿咱们可不能久待,就做几天短工,凑足了钱,还是要继续南下。大伙儿明白了吗?”

    众人异口同声:“明白!”

    赵承成点点头,又吩咐道:“我刚才去运河码头看过了,这回工钱多,却是体力活。赵同瑞先选三十个力气大、年纪轻的,先跟我去吃饭,吃了饭就从船上卸货。其余人跟着余庆祥,稍后吃饭,吃完了,负责装车。至于老人女人……”

    赵承成话说一半,忽然发现少了人:“咦?同瑞呢?赵同瑞呢?不在?怎么?余庆祥也不在了?”

    赵同瑞是村里有名的大力士,也是赵承成的同族堂兄弟;余庆祥和赵承成则是表兄弟关系,心思最是细密。

    这两人,是赵承成最得力的手下,现在正是用得着他们的时候,却一个都找不见!

    赵承成眉头一紧,忽瞥见一人慌忙跑来,便赶忙大声问道:“春祥,你弄什么事情去了?还有,兵荒马乱的,同瑞又跑哪里去了?快说!”

    余春祥气喘吁吁地回答:“同瑞……同瑞在人市……”

    “人市?这不是买卖人口的地方吗?”赵承成瞪大了眼睛,“同瑞去那里做什么?”

    余庆祥喘息未停:“他妹子同秀被抢到人市上去了……同瑞一个人去救她了……”

    “糊涂!”赵同瑞打断了余庆祥的话,“人贩子都是地头蛇,他一个人去管什么用?你也是,怎么不先拦着他,应该赶紧来告诉我啊!”

    余庆祥一脸无辜:“赵大哥,我是真拦不住啊!同瑞说了,你的事儿多,忙着给全村赚保命钱,可不能为了他妹的事,就害全村吃不饱饭。他还说,这事儿不能告诉你,我要说了,就不是他的好兄弟……可我……可我……”

    听了这话,赵承成实在是恨不起来:一个好哥哥、一个好兄弟,在这人人不得自保的年月,太难得了……

    因此他只能沉沉叹了口气,点起十个村里脑子灵、身体好的子弟,又拍了拍余庆祥:“我是村长,也是你们的大哥,这事怎么能不管?这样,你点二十个弟兄,跟我一起去给同瑞帮忙。”

    这时西风更紧,寒冷刺骨的空气,从赵承成领子里无孔不入地灌了进去,激得他禁不住打了个哆嗦,却还只能顶着寒风,向前走去。

    伴着匆匆步伐,赵承成的思绪回到了一年前。

    一年前,二十一世纪的小公务员赵承成从睡梦中醒来,睁开眼睛,就是一张下下签。

    明末,河南,流民……

    九死一生。

    饥荒断粮、水旱蝗灾、壮丁炮灰、瘟疫疾病,哪怕只是官军一时兴起的杀良冒功,都是他们一命呜呼的合理理由。

    更关键的是,赵承成可不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他还是一座逃难在外的小渔村的村长。

    全村两三百号人期待的求生眼神,让他无法将他们弃之不顾……

    于是赵承成只能勇挑重担,带领村民一路南逃。

    这一路虽然步步惊心,却竟一步没有踏错,靠的就是前世翻烂了一部《南明史》留下的记忆,靠的是本不应由他这个朝不保夕的升斗小民得悉的情报信息。

    于是——

    西行开封,进入运河故道;

    南走亳州,暂时填饱肚子;

    逆上商丘,躲过闯王兵锋;

    顺流砀山,逃避官军搜掠……

    一路上千难万险,但好歹把绝大部分村民带到了南北交通之地的徐州,距离赵承成预想中的目的地——江南——已是越来越近了。

    但此时,全村的给养盘缠,也已几乎消耗殆尽。

    于是赵承成毛遂自荐,以一介草民之身,居然主动上门去漕运总督行辕,真被他揽下了一桩赚钱的差使。

    因为他知道,如今的漕运总督名叫:史可法。

    原本应在淮安“总督漕运部院衙门”驻节的他,此刻正因整顿徐州漕运节点,而暂时驻跸于此,前后约有半年时间。

    此人才干或许无法匡正天下、力挽狂澜,却至少清正廉洁、刚正不阿——拖欠工钱的事,他是绝对做不出来的。

    按照赵承成的想法,在这里做十天工,从史可法手里赚来银子,租几条漕船,就能乘南北运河交通尚未断绝之时,经水路迅速南下。

    只要到了江南,就至少还有三年的和平年月,用这段时间站稳脚跟、安心发展,或许还能有自保求全又或者逆转乾坤的机会。

    正当一切顺利的时候,徐州城下却来了这么一出……

    赵家村的村民无不沾亲带故,是赵承成起家的基本盘,于公于私,他不能不管。

    于是一行人裹着褴褛寒衣,顶着狂风,绕着徐州城墙走了半圈,一眼就远远瞅见了赵同瑞。

    赵同瑞身材又高又大,有一把子力气,长得也精神,要是在太平年景,十里八乡的媒婆都能把门槛踏平了。

    可这时的赵同瑞,空有一个威武的躯壳,却似被抽干了灵魂,耷拉着脑袋、晃动着身躯、脸上更是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仿佛行尸走肉。

    赵承成看他这幅窝囊相就生气,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就往他脑门上拍了一掌:“好你个赵同瑞,学会自己做主了?挨打了?你妹子呢?”

    乱世就是这个样子,谁的拳头大,谁就说了算。

    赵同瑞抬起头,眼中噙满了泪水:“他们……他们仗势欺人……十几个人打我一个……我……”

    男儿有泪不轻弹——何况是赵同瑞这样的刚强汉子。

    赵承成见了,气顿时消了大半:“瞧你这出息!还不擦干净了脸,咱们一起去救人。人贩子总认银子吧?大不了用全村一天的工钱给同秀赎身。人在矮檐下,咱们要懂得低头……”

    “可……可这钱,是咱们村的血汗钱……”

    赵承成眉头一紧,问道:“同瑞,我教你们的,咱们背井离乡、出门谋生,最重要的是什么,你还记得吗?”

    “团结……”同瑞嗫喏着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