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下三滥的生意,上三路的背景
“对!团结。亏你还记得!那还废话什么?救人要紧。吃饭的事,我会想办法的。”
有了大哥赵承成撑腰,同瑞瞬间又抖擞起了精神,伸手向前一指:“赵大哥,就是那边。”
循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片空地之上搭着七八个篷子,篷子下人来人往好不繁忙,却又行色匆匆没人想在此处多呆半刻。
乱世之中,除了可以让人活命的粥厂之外,也就这卖儿鬻女的阎王市,才是唯一热闹的地方。
而这种热闹又是那样的诡异——哭喊声、叫卖声、欢笑声、讨价还价声,交织在一起,撕扯着赵承成的耳膜。
同瑞救妹心切,伸出双手分开众人,引赵承成等人径穿人市,来到最里面的一个篷子前。
尚未入内,便听见赵同秀撕心裂肺的呼喊:“哥哥!我在这儿!快来救我!”
当亲哥哥的哪受得了这个:“妹子!哥哥救你来了!”
赵同瑞刚要闯进去救人,却被几个彪形大汉拦了下来。
更有一人身高不满六尺,尖嘴猴腮,一股子尖酸刻薄的样子,站在最前面,插着腰呵斥道:“怎么?你小子又来了?挨打还没够吗?”
这人的样貌就让赵承成看着不舒服,皱着眉头问道:“同瑞,抢你妹子的,可是这个人?”
赵同瑞咬牙切齿:“就是他!叫什么宋十一的,打我的,也是他!”
眼看围观的路人越来越多,赵承成只想快刀斩乱麻,越快把事情平了越好:“那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给自己报仇,把你妹子救出来!”
赵同瑞等的就是这句话,伸出蒲扇大的手掌,提着领子将宋十一提溜在半空,赏了他两个耳光,又重重扔在了一遍。
其他打手见状,立刻赶上来,想要围攻赵同瑞。
可这一回,赵同瑞不再是单枪匹马,而有赵家村的弟兄助拳。
一年来的逃难生涯,让这些村里子弟年轻的面容变得憔悴、疲惫,但也平添了一股子煞气,更明白了“团结就是力量”的道理。
赵承成一挥手,他们便握紧拳头,肩并肩齐齐走上一步,站在赵同瑞的身后,就是一堵天下最坚实的后盾。
见了这阵仗,这伙子流氓地痞当场就怂了——没一人敢动手,连说句狠话的都没有……
欺软怕硬,果然就是一群地痞流氓,就是一群人渣!
见到这一幕,人市里的看客们,爆发出了一阵嘲讽的哄笑。
赵承成见状,冷笑一声:“怎么?不打了?那我就不客气了。同瑞,救人!”
赵同瑞一点头,就抢入篷子,三下五除二解开了捆着妹妹同秀的麻绳,动作十分麻利。
可怜这女娃,被拇指粗细的麻绳捆了有大半个时辰,双手双脚都麻了,要不是有本村的哥哥们来救,恐怕就算找到逃跑的机会,她都跑不出来……
于是赵同瑞便把妹妹扛在背上,问了句:“大哥,咱们这就走了?”
“不走,等着过年吗?走!”赵承成斩钉截铁道。
挨了一顿暴揍的宋十一,这时也从地上爬了起来,口中还在喊叫:“给我站住!这女娃,不准带走!”
赵承成只要多搭理他一秒,就是对自己智商的侮辱,连头都没回,就招呼起弟兄们,赶紧护送赵同瑞离开人市。
这一幕,发生在众目睽睽之下,谁也没想到,这么一伙人居然就把人光明正大地救走了……
有点良心的看客,禁不住在心里替赵承成担心:“这宋十一是个有背景的,哪能善罢甘休?”
果然,一行人还没走出人市,忽见前头一票人马,迎着赵承成就赶了过来。
队伍虽然走得零零散散,但人数众多,得有两百来人,就连吆喝声都跟宋十一大差不差:“站住!什么人敢当街闹事?”
赵承成闻言心头一紧。
走近一看,是一队官军,并不是什么地痞流氓。
但他的心情却没有丝毫放松。
有道是“贼过如梳、兵过如篦”,明末光景,官兵有时候要比盗贼更加可怕,至于兵匪勾结,更是家常便饭。
官军稍稍站定,便有一人在十二三个护卫的簇拥之下走上前来:“可是尔等在此生事?”
此人三十岁出头的样子,操着一口陕西方言,身材高大、相貌堂堂,一看就不好对付。
宋十一也跑了过来,捂着被扇得青肿的脸,向那位将军告状:“就是他们!抢了那姑娘,还打了我,将军可不能饶了他们!”
听了这话,赵承成脑中一个激灵。
自古以来,做下三滥生意的,必然会有一顶上三路的保护伞。
这队官军、这位将军,应该就是宋十一的后台,是闻讯过来帮忙的。
对官家人,就不兴用对付地痞流氓的那一套了。
赵承成拱手道:“这位将军,我等也不是外人。是替漕运总督府办差的。这一回,确是那宋十一不讲道理,抢了本村的姑娘。还请将军不看僧面看佛面,就看在总督史相公面上……”
“哼!小小一个草民,还敢口出狂言!”那将军冷笑一声,“拿史可法来压我?知道我是谁吗?”
宋十一立即捧哏:“这位是徐州总兵李将军!”
李将军?徐州总兵?
李成栋!
赵承成倒吸了口冷气:原来自己招惹了这么个人物。
可徐州总部手握兵权、位高权重,又怎么会来掺和人市里的纠纷呢?
赵承成顾不得细想其中的原委了,因为他知道,李成栋绝非善类。
历史上,此人本是义军出身,不久就受了朝廷招安,明亡以后很快投降了满清,最后却又反正抗清,成了明廷的忠臣孝子……
几家饭吃了个够!
更有传言,他是“嘉定三屠”的参与者,甚至是主使者……
面对这种反复无常之人,只能对抗,而不能示弱。
否则落到他手里,随手一个阴招,就能不声不响玩死你。
于是赵承成赶忙招来余庆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又拍了拍他的后背:“懂了吗?快去,用跑的!”
余庆祥心领神会,立即乘乱溜走,办事去了。
而赵承成这边,则还要同李成栋针锋相对。
只听他深吸口气,朗声说道:“史总督崖岸高峻、刚正不阿,遇到这种事情不会坐视不管。况且他是东林骨干,门生、故交、同年、笔友甚多,就怕他们群起而攻之,李总兵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吧……”
此言不虚。
徐州、江南一带,本就是东林党人的大本营,势力极大。
哪怕是李成栋,若是被这群“文化流氓”盯上了,那么徐州总兵的位子,他一天也坐不稳。
李成栋原以为赵承成不过是逃难来的流民,没有根基、没有背景,可以随意揉搓。
却不料从他嘴里,居然把史可法的底色给亮了出来,甚至连朝廷党争的内幕,都是这样的洞若观火。
这个赵承成到底是何方神圣?
果真是史可法的眼线?不像,东林党人以清高自诩,从来不会结交三教九流的人物;
是京城派下来的锦衣卫?也不像,京师来人无非是吃拿卡要,又怎么会到人市里来?
难道真的遇到了硬茬子,只能放他们走了?
不行!
要是在自己的地盘上,连这伙流民都收拾不了,那李成栋这个徐州总兵也就甭当了。
此刻,李成栋杀心已起——不管你到底是谁,只要断了气,成了一摊死肉,那就没有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