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臣子而言，古往今来所有的功劳，就没有大过拥立之功的。

    毕竟皇帝之所以能当上皇帝，就有你的一份贡献，相当于原始股东了，那么后来的哪一个打工人，地位能比你还高？

    高杰也没读过几本书，但是这个道理他是懂的。

    毕竟当年跟着李闯王造反，不也是想混上这个所谓的“拥立之功”吗？

    着实让他没有想到的是，投降了超星之后，兜兜转转，拥立之功居然又落到自己头上了……

    但这却给他带来了更多问题。

    “赵村长，当今皇上春秋鼎盛，不像有龙驭归天的样子，这拥立之功又从何说起？”

    “看来高将军消息还不够灵通啊！据在下所知，李闯王已包围了京师，京师之中又逢瘟疫，恐怕难以持久。城破之时，应该就是皇上殉国之日。国不可一日无主，拥立新君登基乃是题中应有之义。拥立之功不就从天而降了吗？”

    这一段事实推演和逻辑关系，在赵承成的脑海中不知运转过多少次了，早就已经麻木了。

    那份激动和兴奋，在一次又一次的盘算和推演中，被慢慢消磨掉了。

    因此在讲述这段话的时候，赵承成的口气异常的平淡，平淡得就好像一汪清水。

    还及不上一个农民，在谈论他家的肥猪出栏时候的那份喜悦和激动。

    然而就是这样的平静，却让对面坐着的高杰不淡定了。

    这可是在谈论废立之事、拥立之功啊！

    成功了便飞黄腾达，不成功那就挫骨扬灰……

    就连高杰这样的老兵痞、老流寇，也不免谈之色变，要拿定主意也要反复权衡。

    可是赵承成一个小小的村长，言及此事却是心如止水……

    这种异乎寻常的平静，并不能让高杰感到安心，反而让他产生了一丝恐惧。

    好像站在战场上，龇牙咧嘴、手舞足蹈的敌人并不可怕，反而是那些闭口不言、面色冷酷的敌人，才是阎王派来的勾魂使者。

    “赵村长……”高杰话说一半，喉咙一酸，努力咽下了口唾沫，“你说的这是真的？”

    “真的也好，假的也罢。假以时日，高将军自会明白。只是就怕到了那时候，这拥立之功已被别人抢走了，高将军就只能望洋兴叹了吧？”

    “谁？谁敢抢老子的功劳？”一提到这事儿高杰就急了。

    赵承成的口气依旧冷静，报出了几个人的名字：“阮大铖、马士英、刘泽清、刘良佐……”

    这些人都是历史上，实际参与了拥立福王的。

    报出他们的名字绝对不会有错，然而正在这时，赵承成灵机一动，忽然想起了另一个名字：“或许……或许还有钱谦益……”

    这个名字又让高杰一惊：“钱……赵村长说的是钱牧斋先生吗？可他是东林领袖，会拥立福王登基？”

    “我说的也只是‘或许’而已。就是之前说的那几位，也未必就诚如在下所言行事。但是！”赵承成忽然提高了声音，“等下雨时候再找伞就来不及了！不管成与不成，有些事情，必须早作准备！”

    高杰听得十分认真，用力点头道：“赵村长所言极是，老子现在得加紧扩军，搞不好哪天就打起来了。”

    “这倒不至于。”

    除了挟天子以令诸侯之外，赵承成另外一项最重要的策略，就是促成南明各个势力之间的团结。

    然而追求团结并不是示弱，只有自己强大了，让别人无机可乘，才是让对手“不得不团结”的最佳手段！

    “但是有些地盘，高将军是非要去占一占的。现在看似是闲棋，但今后真到了撕破脸皮的时候，就是可以讨价还价的筹码！”

    高杰也是一路厮杀过来的，当然懂得赵承成在说些什么：“占地盘？老子喜欢。要占哪一片，赵村长只管说话！”

    赵承成大步走到塔楼顶层的西南角，伸出手指向前方一指：“就是这片汝山湖。这里只有二郎庙是我的地盘，其余地方，虽然不敢和我作对，却在马士英和刘泽清的手里。高将军不如占住此处，顺带再拿下周围的几座州县，在马士英他们眼皮底下插着一颗钉子，让他们进退不得，岂不美哉？”

    “妙计！妙计！”高杰拍手叫好，“这一颗钉子插下去，老子叫他们没抓没挠，要多难受就有多难受！”

    “好！”赵承成夸赞了一句。

    却听高杰又说道：“就是我手下的人，都是西北来的，不熟地形也不会水战。赵村长能不能派几个弟兄，给我带带路？”

    “好说好说！”赵承成忽然狡黠地一笑，“我这边有个绝佳的人选，搞不好还是你高将军的熟人呢！正好可以和你协同作战。”

    “哦？还有这样的人？”

    “就是我说的二郎庙的头领，还是个女的，叫做李凌华的便是，真是不知高将军认不认识她？”

    “李凌华？”高杰猛然间瞪大了眼睛，“赵村长说的莫非是……”

    “说的就是李岩李公子的妹子。怎么？高将军不认得吗？”

    “认得！认得！不光认得，这妮子和我还有些仇……唉！只是可惜了李公子，若是他还在，搞不好老子现在还跟着闯王，正在攻打北京城呢！”

    这又是一番说不清算不明的恩怨。

    赵承成并没有兴趣，也没有工夫将其梳理清楚、化解开来。

    那就告诉高杰一个结果吧！

    “高将军。李头领那边，我对她有大恩，不管你们之前有何龃龉，现在也该放放了。如今大敌当前，可不是窝里斗的时候！高将军是七尺男儿，能让就让着点儿吧……”

    赵承成说话果然有先见之明，李凌华见到高杰就没什么好脸色。

    得亏赵承成有言在先，高杰又看在拥立之功的面子上，这才勉强忍耐下来，又同刘泽清的人马几番冲突之后，终于还是将他们全都挤出了汝山湖。

    “那么然后呢？”

    “然后就是等！”

    “等？”

    “对，就是等！但等，也等不了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