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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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六年九月,当孙天雷怀揣干大事的梦想,走进区中学的时候,发现同学看他的眼神似乎有些古怪,经常有人指指戳戳,甚至掩口而笑。当然,他心知肚明,这么引人注目,并不是因为他的才华出众,而是他穿的裤子与众不同,在屁股上,缝有一块很大的“疤”。

    那时候,改革开放了多年,农村土地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也推行了多年,家家户户都吃上了饱饭,很多家庭开始修起了新房,孙天雷家的三间半茅草房,也改建成了砖瓦房,住房条件大大改善了,孙天雷和两个弟妹也有了条件念书,但父母要供三个小孩念书并非易事,有吃有穿还行,但离好吃好穿还有很大的一段距离。

    同学嘲笑的眼神,对孙天雷来说,简直比针扎还要难过。一辈子在两亩三分地里扒食的父母,为了让他继续求学,早已倾尽全力,好不容易才从亲戚邻居家给他凑齐学费,不可能再给他添制新衣新裤。孙老汉说,不要去和别人比吃比穿,多比比成绩。少年的自尊,虽然让孙天雷对补丁裤子有一万个不乐意,但实在不想再让父母为难。面对父母的无奈,他只能选择沉默。

    贫穷让他变得自卑,忧郁,不爱说话,成天就想一个人坐在教室的板凳上,每天上午的课间操时间,以及上厕所的时间,是他最难受的时间,因为一到这个时候,就不得不起身走路,在人前展露出屁股上的补丁,这对他来讲,简直就是一种折磨,太伤自尊了。

    除了裤子,让人伤脑筋的还有一日三餐。孙天雷和大多数同学一样,都是从家里背粮蒸饭吃。但家境好的同学,常常可以去学校食堂买炒菜吃。一份炒菜要一元钱,可孙天雷呢,除了家里背来的大米和腌菜之外,一个月的生活开支也就两三元钱。这几块钱还是妈老汉从牙缝里省下来的,他也舍不得拿去买炒菜。

    每到开饭的时间,孙天雷就一个人躲在宿舍的角落里,就着家里带来的腌菜下白饭。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谁不想吃点好的?但条件不允许,只能吃饱,难以吃好,所以高中三年,一切都在变,唯一不变的,就是那一脸的菜色。上体育课是孙天雷最喜欢的,但只要一长跑,就喘得上气不接下气,有一次还晕倒在操场,被送到校医务室打吊针,终归还是营养不良。

    当然,也有打牙祭的时候。有一段时间,学校附近的农民,会免费去街上的屠宰场接猪血,煮熟之后,加一点油盐香葱蒜苗之类,做成猪血汤,装在铝皮桶里,提到学校来卖,一毛钱一大碗,比学校的炒菜便宜十倍。孙天雷和很多跟他一样贫穷的同学,便会争相去买来吃,将猪血汤浸泡在蒸饭里混着吃,也很美味。

    后来,时间长了,神经也麻木了,也认清了现实,知道只能如父母所说,不能比吃穿,只能比成绩,否则他就真的败了。孙天雷浮躁的心慢慢沉淀了下来,不再计较屁股上的补丁,开始埋头读书。

    转眼上高二了,第一个问题就是面临分科。孙天雷的考试成绩,语政外要好过数理化,学校把他分在了文科班。对读文科还是理科,对今后的人生会有多大影响,孙天雷并不清楚,根本就是满脑子浆糊。但他却毅然决然地选择要读理科,为此还找了班主任和校长,希望从文科班调到理科班。校长问他为什么,孙天雷就一个理由,自己记性不好,后天又营养不良,根本不是读文科的料。好在校长通情达理,居然不曾为难他,很爽快的就答应了。

    然而事实证明孙天雷也不是读理科的料。物理化学经常犯晕,数学更是经常考试不及格。孙天雷心里急,遇上不懂的题目,就三番五次找数学老师请教。数学老师姓莫,年近五十,戴一副高度近视眼镜,关爱同学全校有名,大家很尊敬他。可问题是,莫老师的教学并不高明。孙天雷请教的时候,莫老师总会习惯性地向上推一推眼镜,用中指关节在桌面上敲打几下,指着试卷说:你看,从这一步,再到这一步。然后,他会踱步离开三秒,似乎在思考,很快,他又踱步回来,如此这般的指点一番。几个来回之后,他会焦急地问:懂了没有?你明白没有?孙天雷常常被弄得一头雾水,但看到莫老师焦急的样子,只好不懂装懂,说:懂了,真的懂了。

    孙天雷很不开心,甚至有些焦灼不安。不仅仅是因为自卑,更多的是对学习的不自信,怕辜负了脸朝黄泥背朝天的父母。孙天雷心想,不能只怪自己悟性太差,更要怪老师太过内秀,茶壶里装汤圆,有货倒不出。更难过的是,孙天雷的视力开始模糊,成了近视眼,看不清黑板,而老师却偏偏安排他坐在最后一排。

    日子就这样在枯燥无望中一天天溜走,转眼就是高三。高三的日子,就显得更加匆忙,学校的起床号一响,孙天雷就得赶紧穿衣下地,洗脸,漱口,然后去操场做操,去晚了,免不了老师的一阵责骂。早操后,还得进教室上早课,上午下午的课程自然安排得满满当当,中午和晚自习的时间也得埋头作业和复习,脑神经在夜梦中都绷得紧紧的。然而这一切都是应该的,高考在即,成败在此一举,人生最重要的一道坎,你不过也得过。老师讲得语重心长,自己也觉得非拼不可。

    尽管生活枯燥,烦恼多多,孙天雷都能忍。又长大了一岁,懂得的事情和道理更多,慢慢学会了在巴掌大的世界里,为自己装点一抹亮色,找寻一丝快乐。吃过晚饭,他会邀约同学,乘着夕阳,去校园的后山攀爬,走在茂密的树林里,穿过层层叠叠的庄稼,高一句低一句背诵些课本上的名词和定理,倒也有趣得很。但很多时候,背着背着便走了题,国际上美国如何欺负伊拉克啦,班上某男生某女生早恋啦,某老师罚某同学站过道啦,投机处便嘻嘻哈哈一阵,惹得山下农家的花狗也狂吠起来。如果时间允许,他们会一直爬上山顶,看天边的夕阳西下,看小镇的青瓦灰墙,看校外的潺潺小溪,看狭窄的古老街道,看窜动的车马人流,心中也会升腾起一种别样的感动。孙天雷觉得,这风景,已经算得上绝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