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承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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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叙话

    季老夫人闻声笑了起来,“你那个婆婆啊,年轻的时候不知有多厉害,和你公公动不动就要吵上一架,两个人是打了好,好了打,闹腾了一辈子。你婆婆每次见了我都要埋怨半天,让我好一顿开解才行。就算如此,她还嚷嚷着死后要葬到一边去,找个清静的地方,坚决不和你公公埋在一起。按她的话说,活着时看不对眼还能避得开,要是死后真躺在一处那是躲也躲不了,做鬼也是个憋屈鬼。”

    她这样说,在场的众人都跟着笑了起来。

    彭太太道,“是吗?这我还真不知道。”

    季老夫人道,“你当然不知道了,你嫁过来的时候你公公已经走了多少年。要说你婆婆这辈子也是不易,做媳妇的时候上头的婆婆是个厉害人物,动不动就给她脸色看,丈夫又与她针尖麦芒似的不对付,到后来靠她一人养活了一大家,着实吃了不少苦。”

    彭太太笑着道,“我婆婆对我是极好的。”

    季老夫人道,“你懂什么,她那是不希望自己吃过的苦,让你再吃一遍。”

    彭太太叹了口气,“所以呀,我到今天也感恩婆婆,甚至时常梦到她呢。不过我跟她过了这些年,从未听她说过半句公公的不好,甚至到后来,还时常跟我念叨他呢。说他写得一手好字,早前逢年过节不知多少人来求他的对联。”

    “这话不假。”季老夫人听了连连点头,“你公公的字是没的说。不过你婆婆居然临了临了还念起了他的好?哈哈,老伴老伴,到老才是伴啊。要是早知道珍惜,年轻的时候懂得退让一步,何苦把关系弄得那么僵。你们这些小年轻的,可要和和睦睦地过日子。这人和人在一块相处,不可能没有红脸的时候,舌头和牙还会打架呢,最重要的是不能往心里去,更不能记仇,知道吗?”

    老夫人有意指点几个晚辈。

    彭太太等人自然齐齐答应。

    季老夫人的目光便落在了盛南锦和彭玲的身上,她惊奇地‘咦’了一声,“你有两个女儿吗?我怎么记得你一连生了几个小子,最后才好容易得了个宝贝女儿呢?”

    感情是将盛南锦也当作彭太太的孩子了。

    彭太太连忙解释道,“老夫人好记性。左边这个是我女儿,右边的是盛家的大小姐。您看她的好模样,哪像从我肚子里出来的。”

    季老夫人‘哦’了一声,仔细地打量了盛南锦几眼,招呼道,“好孩子,到我跟前儿来。”

    盛南锦依言走了过去,恭敬地向季老夫人问候。

    季老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称赞道,“的确是好样貌,像惠氏。”

    盛南锦没想到她甚至连这些都记得清清楚楚,不禁大为佩服。

    季老夫人得意地道,“你们别看我上了年纪,但这些事都装在我的心里,一件也没忘。我记得当初惠氏来给我拜寿的时候,穿了件桃红色的衣服,又娇嫩又漂亮,可惜盛时那小子不懂得珍惜,放着这么好的媳妇不好好疼爱,婚后没多久就娶回来几房姨娘气她,实在不像话,我不但狠狠骂了他一通,连带着盛家的老夫人也不怎么得意。她这个做母亲的,就算疼爱儿子,也不能不讲规矩。可惜了惠氏,小小年纪就没了。”

    这是盛家的私事,彭太太等人不好插嘴评价。

    盛南锦也大觉尴尬,只能低垂着头不吭声。

    丹橘在一旁道,“老夫人,彭太太来了这么久,还没奉茶呢。”

    季老夫人道,“哎哟,瞧瞧我,还说自己不糊涂呢,只顾着自己说话了。快奉茶。”

    彭太太便趁机关心道,“先前听说您身子抱恙,一直想来瞧瞧,又怕打扰您休息。如今看您精神矍铄,这提着心也终于能放下来了。”

    季老夫人道,“我什么事儿都没有,就是染了风寒,是他们大惊小怪的,难道我还不清楚自己的身子吗?”

    丹橘领着丫鬟端了热茶过来。

    季老夫人向盛南锦问道,“听说你舅舅治水有功,有望升迁?”

    盛南锦轻轻点了点头,“治水有功不假,但会不会升迁却不好说。近些年江南水患严重,每每发灾之时民不聊生,舅舅是真心想为百姓做些实事,若是能趁此机会将他的治水之法推广出去造福百姓,这可比升官更让他高兴了。”

    这番话说得极为漂亮。

    不但低调承认了惠仲文因治水受到皇帝青睐,又讲明他志不在此,励精图治只为解决水患,是真心想为百姓做事的好官。

    彭太太暗暗称赞,觉得从前自己是小瞧了这位盛家大小姐。

    季老夫人高兴地道,“功在当代,利在千秋,难为你舅舅还有这番志向,确实不易。早几年就听说他书读得不错,可惜我一直没有见过。他和惠氏既然是一奶同胞,惠氏貌美,他长得应该也不会差。”

    盛南锦不好评价长辈,只能笑着道,“我舅舅年轻时怎样我不知道,不过近几年因常年在巡视河岸,勘测水深,据说晒得很黑,只怕老夫人要失望了。”

    季老夫人先是一愣,随后便大声笑着道,“这才是一心一意为百姓做事的父母官该有样子的,那些又白又胖肥头大耳的官员有几个不中饱私囊的?”

    盛南锦道,“有您这句话,他这些年的辛苦就算没有白吃。”

    季老夫人道,“你舅舅有几个孩子,如今都在做什么?”

    盛南锦如实道,“膝下只有两子,都成了家,跟在我舅舅身边读书。前些日子他们路过句容,还曾短暂停歇过几天,只是老夫人当时不便见客,因此没有前来拜访。”

    季老夫人闻声有些失望。

    彭太太在一旁向彭玲使眼色,让她也到前头来陪季老夫人说两句话露个脸。可彭玲就像看不到似的,远远地站着,一句话也没有。

    彭太太别无他法。

    这时门外又有婆子来报,“老夫人,于太太和陈太太来了。”

    季老夫人道,“这里没有外人,请进来说话吧。”

    彭太太便起身道,“老夫人,我不耽误您会客,先领着孩子到前头去,等唱堂会的时候再陪您说话。”

    季老夫人点了点头,“也好。”

    彭太太领着盛南锦和彭玲缓步退了出去。

    季老夫人的目光在盛南锦的身上停留了片刻,轻声嘀咕道,“这孩子……有点儿意思……”

    回到前厅,彭太太找了个角落板着脸训斥彭玲,“你平日的机灵劲儿呢?不让你说的时候说个没完,真该你开口的时候你的舌头又丢了?”

    彭玲委屈地道,“那让我怎么办?老夫人正说着话呢,我就大咧咧地插进去,也太没规矩了吧?”

    彭太太气得翻了个白眼,“你就不能在一旁附和几句?”

    彭玲道,“附和什么?老夫人,您说得真好,声若洪钟,精气神十足!我奶奶像您这个岁数的时候,说话都直漏风了。”

    彭太太恨不得一巴掌将她呼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