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天灯少年
玫瑰红的晚霞间,一抹灰色的光影如同秋雁一般划过天际,落在了“孟鲤镇”外的湖畔……
劲风席卷,芦荻轻揺,湖边隐约多出了两个人:
为首的是个中年男子,一身绫罗绸缎,穿金戴银,大拇指上还戴着一枚硕大的翡翠扳指,乍一看,颇像个有钱的掌柜!
不过,看他身材清瘦,两眼放光,袍子之下劲气鼓荡,浑然没有半点的商人气息……
与之同来的,还有一位满脸横肉,凶神恶煞的壮汉,腰间还别着一柄明晃晃的短刀,似乎是个忠诚的卫士!
“可笑啊!”
夕阳之下,“商人”回望着身后苍茫的群山,难掩满脸的疲惫,摇头苦笑道,
“想我阎青山,修真十余载,身居一方坛主,在江湖上大小也算是一号人物,想不到,今日虎落平阳,竟然被几个后生小辈追得如此狼狈……”
话刚出口,他一个趔趄,顿时面色煞白,胸口剧烈起伏,开始咳嗽不止,简直就像一个痨病鬼!
“坛主!”
见状,壮汉一脸焦急,紧忙搀住了他,急声问道,
“你……你的旧伤又复发了?”
罗锋,人称“刽子手”,心狠手辣,却是忠心耿耿,追随阎青山已有十余年。
哪知,对于他的扶持,阎青山非但不领情,反而还一把甩开了他,愤而痛斥道,
“住口!跟你说了多少次,如今情势危急,事事需当小心,切不可再喊我坛主!”
他一脸警戒地看了看四周,恨铁不成钢地骂道,
“怎么总是狗改不了吃屎?”
罗锋一脸委屈,微微拱手,苦声说道,
“是,掌柜的!不过,也是你先自称坛主在前,我才尾随在后的,如今,倒把屎盆子扣在我头上……”
阎青山一脸愤懑,却也无可奈何。
也是!
想当年,“七星教”声势浩大,威震天下,何等风光?
身为教中坛主,他一度也跟着声名鹊起,横行一方!
然则,危巢之下,岂有完卵?
如今,七星教一倒,他也跟着受累:不仅教众受戮,他自己也成了玄门各派的通缉要犯,这一路上,甚至被几个后生小辈追杀得抱头鼠窜。
无奈之下,只能乔装打扮,化身商人,一路奔逃,岂不窝囊?!
眼看阎青山面色煞白,咳嗽不止,罗锋一脸担心,提议道,
“奔驰了多日,一时半会之间,想必玄天宫的狗崽子们也追不上来,我们要不歇一歇?”
阎青山默运真气,强行压住心口的伤势,同时,心中暗暗感慨:
“玄天宫不愧为玄门第一,几个后生小辈,竟然有如此本事!”
当然了,身为坛主,他大小也是七星教之中的一位基层领导,尽管心里惊叹不已,面上却装作若无其事!
只见他哈哈而笑,摆手说道,
“搔痒之伤,何足挂齿?走,回家!”
说着,双手抱圆,劲气吞吐,灵诀飞舞,行将飞去……
“烧死他!”
就在这时,前方小镇之中传来了一阵熙熙攘攘的喧哗声……
“点火,烧死这个臭小子!”
阎青山眉头微皱,忍不住侧耳倾听,正在运气的手也稍稍放慢,迟疑着说道,
“烧人?这是什么道理?!”
眼下,玄天宫追兵转瞬即至,届时,主仆二人命在旦夕!
见主人犹犹豫豫,罗锋一脸焦急,警戒地看了看四周,急声说道,
“掌柜的!既然您身体无恙,咱们还是尽快启程吧,那些个玄天宫后生的鼻子比狗还灵,若叫他们撵上,后果不堪设想……”
他拱手抱拳,郑重其事地说道,
“你我身死事小,但是,‘尊者’的重托事大,如果我们不能完成他的临终交代,本教必将荡然无存,届时,你我二人也会成为罪人呀!”
听得这话,阎青山一怔,不禁两眼微红,回头望着眼前这个跟自己血里火里滚出来的兄弟,沉声说道,
“没错,当务之急,乃是完成‘尊者’的重托!我差点又因小失大……”
话音刚落,灵气吞吐,法诀生成,二人如同一道随风而逝的影子,从小镇上空掠过!
居高临下,阎青山忍不住又瞥眼看了看,只见这是一座黑瓦白墙,小桥流水,典型的江南小镇。
按理说,这应该是个美丽优雅、人心淳朴的世外桃源。
不过,此时此刻,镇子口却架着一棵笔挺的木杆,上头倒吊着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
衣衫褴褛,鼻青脸肿,浑身浇满了桐油!
这是“点天灯”刑罚,专以惩治大奸大恶之徒!
也不知这个少年犯了什么大罪,此刻,法场下围着一群怒火冲天的百姓,大家纷纷叫嚷着:
“烧了他!”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娓娓而谈,不紧不慢,沉吟着说,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你欠钱不还,偷鸡摸狗,诸多罪过都能饶恕,谁知,你竟屡屡猥亵妇女,这一次,甚至胆大包天,与吴家寡妇媾合,使其怀孕,当真罪无可恕!”
他长叹一声,回望众人,摇头说道,
“孟鲤镇乃礼仪之乡,绝不许有道德败坏之徒,如今,吴家寡妇不守妇道,已浸了猪笼,今夜,我以孟家族长身份,罚你天灯刑罚,望我后人引以为戒!”
“泼皮无赖,快烧死他!”
霎时,义愤填膺的呼喊一浪高过一浪,四周百姓更是急声催促道……
“别絮絮叨叨了,快烧死他!”
这一刻,那愤怒的骂声直入云天,只叫阎青山眉头一皱,愤而痛斥道,
“光天化日,草菅人命,还有没有王法了?”
说着,他一个闪身,操控飞天灵诀,悄然落在了熙熙攘攘的镇上百姓之间。
罗锋叫苦不迭,一脸戒备地看了看身后,急声说道,
“掌柜的,我们这会儿都被蚊子咬得满脸包,你就不要再犯驴脾气,帮着别人挠痒痒了!”
他咽了口唾沫,急声劝阻,
“情势危急,我们不能再耽搁了!”
然而,看着阎青山义无反顾的背影,他只得无奈地摇了摇头,悻悻地跟了上去。
“我冤枉啊!”
血红的晚霞之下,只见天灯少年两眼瞪大,委屈地说道,
“为了偷鸡偷米,我翻过李财主家的栅栏,进过王掌柜家的后院,可天地良心,我从来不曾翻过吴寡妇家的墙头,她肚子大不大,跟我有什么关系?你们不能血口喷人,滥杀无辜……”
“你给我闭嘴!”
没等他说完,有个居民一声怒斥,跳了出来,破口大骂道,
“人人都知道,你妈是‘凤来居’的妓女,俗话说,什么样的葫芦,什么样的瓢!”
“你从小在‘翠玉城’的青楼长大,惹得一身风流气,整天沾花惹草,不干正事,反观我们孟鲤镇,人人安分守己,遵纪守法,吴寡妇的奸夫除你这等泼皮无赖,又还能有谁?”
“没错!”
听得这话,百姓群情激愤,有人甚至拿出了火石,急声说道,
“快烧了这个伤风败俗的无赖!”
“大舅……”
面对乡亲们的口诛笔伐,少年又气又急,却又动弹不得,只得侧头看来,在人群中几度寻觅,最后,终于像找到了救命稻草一样,哭声说道,
“大舅,你快替我求求情,‘无恙’绝不是大家口中的‘奸夫’!”
“少来!”
话音刚落,人群中有个男人一声怒斥,撇嘴骂道,
“给我记住啰,你不过是小妹捡来的一个弃婴,可决不是我们孟家人,少跟我套交情!”
说着,他和身边的几个孟家兄弟相视一眼,竟然对这个“外甥”的处境一脸冷漠,置若罔闻。
望着这一幕,饶是冷血无情的罗锋也两眼微红,撇嘴骂道,
“人皮畜牲!这哪是什么舅舅?”
大舅不肯帮忙,那就只能求求二舅了:
“二舅,请相信‘无恙’,我真是冤枉!”
少年叫苦不迭,苦声说道,
“百善孝为先,母亲收我、养我,于我有再造之恩,谁知,还不等‘无恙’出人头地,与她尽孝,她却突然得病去世了!”
“如今,无恙只能孤守枯坟,守孝三年,聊表心意!”
这话一出,在场群众无不嗤之以鼻,纷纷骂道,
“花言巧语,你骗谁呢?”
与此同时,这个“二舅”也毫不客气,立刻扒出了真相:
“守孝?”
他冷哼一声,嗤嗤笑道,
“听说你在翠玉城中欠下不少赌债,我看,你守孝是假,回乡躲债是真,你小子是当起了缩头乌龟,借故缩在孟鲤,不敢回去了吧?”
区区一点钱,何至于害了一条性命?
望着众人的冷漠嘴脸,阎青山默不作声,眉头紧锁,若有所思,注视着半空中那个身世可怜、命悬一线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