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父唐高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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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糖衣炮弹

    倏忽,琴声在激荡之后戛然而止,舞者也停下了手中之剑,在光影之下手中的剑影却如江海面上平静下来的波光,微微荡漾。

    这似乎也昭示了它的主人也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般平静。

    有一说一,近距离观赏这样一幕,是他两辈子加起来都没有过的体验。

    不知是不是李弘的错觉,他总觉得自己真的从琴声中听出了些杀伐之意。

    全程一直留意着李弘的许敬宗见李弘看得投入,不由心中暗喜。

    等到一曲结束,他说问道:“此剑舞、此琴曲,殿下觉得如何?”

    “甚妙,让人意犹未尽。”李弘答道。

    因为许敬宗的缘故,李弘获得了两日闲暇,就算这舞跳的不好,李弘也不会驳许敬宗的面子,更别说琴与舞都相当不错。

    而且,李弘发现了,许敬宗是懂对比的。

    之前跳胡旋舞舞姬已经算是百里挑一了,可抚琴舞剑的两人,在颜色上还要胜过舞姬许多。

    显然这是许敬宗早已安排好的。

    不过,李弘想着,这算什么?糖衣炮弹?

    自古以来,面对糖衣炮弹最好的办法是什么?

    李弘记得应该是糖衣剥开吃下,炮弹打回去。

    只是,李弘考虑了一下自己尚还虚弱的身体,这糖衣,他似乎有点吃不下。

    许敬宗听到李弘的答案,笑着说道:“三娘、五娘,速来拜见太子殿下。”

    李弘听了却有些惊讶。

    须知这时候的称谓有一种普遍办法,那便是以其在家中的排行,男称某某郎,女称某某娘。

    如李弘行五,是以皇帝皇后、和他亲近的大臣、奴婢等都可以直接唤他五郎。

    而许敬宗身为当朝宰相,怎么会留意一般人的排行呢,只怕,这两人和许敬宗的关系不简单。

    李弘想到了一种可能性——这两人,该不会是许敬宗的孙女吧?

    他想到此处时,许敬宗口中的三娘和五娘一个收剑,一个起身,皆来到了他身前不远处。

    盈盈下拜,异口同声地说道:“妾躬问殿下安!”

    声音虽悦耳,但李弘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了。

    虽说这时候女子可自称妾、婢、奴等,皆是不同身份都能使用的谦辞,尤其是奴,虽然现在看着违和,实则男女通用,还经常被当做小名……是吧,稚奴?

    但称呼之间,亦有差距。

    “不必多礼。”说完后,李弘用探究的目光看向了许敬宗。

    而许敬宗也不藏着掖着,直言道:“五娘是臣的孙女。”

    好家伙,老狐狸,不愧是你。

    都把孙女交出来弹琴舞剑了,大唐就算再怎么开放,也没有这么招待客人的。

    李弘虽早就知道许敬宗在四德上有些问题,属于典型的我死之后管他洪水滔天的人物。

    可今天面对这一幕,他还是不免震惊——当朝宰相、太子少师给太子送孙女?

    就离谱!

    传出去,脸都不要啦?

    不过……干这事的是许敬宗?

    以许敬宗在朝野的风评……

    哦,那没事了。

    等等,李弘留意到许敬宗的话,抚琴的五娘是他的孙女,那舞剑的三娘?

    许敬宗适时地介绍道:“那是苏三娘,已故故人之后……”

    李弘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了一个人名——苏定方。

    他看着许敬宗,忙问道:“莫非是先邢国公?”

    “殿下明鉴。”

    李弘心头一阵无语。

    自己的孙女也就罢了,还带上了苏定方的后人。

    话说苏定方交友不慎,身后事受许敬宗拖累不浅。

    这位高宗朝战功赫赫的大将,在后世史书中的着墨却并不多,除去不可磨灭的灭国功绩外竟然只余寥寥几笔,就连后世的史官都感叹关于他的记载之少。

    甚至到了后来,苏定方还变成了故事话本里的阴险大反派。

    这些,都与许敬宗脱不了干系。

    须知许敬宗当前最主要的工作便是监修国史。

    这算是大臣的绝对的荣耀了。

    旁人若是监修国史,不说战战兢兢,起码也得有理有据。毕竟按照此时的习惯,国史是不禁止官员百姓前往抄录的。

    这也是中国许多历史记载能够得以流传下来的重要原因,同时,这也是历史没那么好改的重要原因。

    但许敬宗却不在意。

    他修国史只着重考虑一件事——你谁呀?

    跟他关系好的,自是溢美连连,跟他关系差的,同样不必多言。

    比如李二凤外号的来源,专门写给长孙无忌的《威凤赋》,到了许敬宗这里就变成写给他的亲家尉迟恭的了。

    放到苏定方的问题上,在征高丽之时,苏定方的功绩成就自不必多言,许敬宗当然也没有亏待他的好友,直接写道——“汉将骁健者,唯苏定方与庞孝泰耳”。

    之所以加上庞孝泰,只因许敬宗收了其家人送的财物。

    不仅如此,许敬宗还顺带着拉踩了一下“曹继叔、高伯英皆出其下”,至于当时也活跃在高丽战场上并与他有仇的刘仁轨,提都不提。

    结果等到许敬宗死后,他修的“国史”连皇帝李治都看不下去了,而后续负责更改许敬宗所修国史的,乃是刘仁轨。

    须知当苏定方灭亡百济,立下前后辗转数千里攻灭三国的举世大功时,刘仁轨正被许敬宗和李义府打击,在百济白衣从军,处于人生的最低谷。

    然后便有了苏定方在史书上的现状。

    人刘仁轨也有话说的——你许敬宗先干了!

    “先邢国公雄谋戡定,辅平屯难,吾心中实敬仰之……今见苏三娘子英武之姿,不免想到当初先邢国公之功业。”对于苏定方的待遇,李弘也是很有感慨。

    说到这,旁人倒还好,只苏三娘子竟红了眼眶。

    李弘知道,朝廷亏待了苏定方。

    不仅现在亏待,将来修国史的时候还会更亏待。

    但……这样是不对的。

    李弘忽然觉得故事不该也不能这样发展,身在当下,他似乎应该做些什么。

    这绝不是因为他中了糖衣炮弹。

    见气氛不佳,许敬宗忽然又拍了拍手,说道:“上次曾言家中庖厨手艺,今日殿下便尝一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