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父唐高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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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我心中只有一个太阳

    如今安东都护府的兵力已经是朝中君臣深思熟虑后的结果了。

    去告诉李治和群臣新罗人的狼子野心?去提醒他们吐蕃乃是心腹大患?

    大唐君臣顶多是对吐蕃和新罗的威胁的预估不足,但并非不知道。

    苏定方就是在调停吐蕃和吐谷浑的安集大使任上离世的,同样早在数年前,皇帝就已经看出新罗的阳奉阴违,专门派出使者去监督新罗出兵。

    然后又回到了那个最关键的问题,不说李弘空口白话能否让人相信,就算他成功让皇帝和大臣们相信,重视起了吐蕃和新罗,但防备新罗和吐蕃都需要实打实的军队钱粮,而这,正是连年征战的大唐目前最缺的东西。

    客观条件不足,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否则,以李治如今天下无敌的心气,早就磨刀霍霍地发大军去灭吐蕃了。

    泉男生看到李弘陷入了沉思,期待之余又有点惶恐。

    他期盼着得到李弘的答案。

    实际上,他来找李弘也是出于一时冲动。

    在随军返回长安之前,他在高丽的一大工作便是配合安东安抚使刘仁轨安定地方,使高丽各地的官员头人归心,同时厘定已经攻下的州县。

    其实泉男生也明白,皇帝不愿意放他回去是有道理的——毕竟他曾经执掌过高丽国政。

    但天地良心啊!

    自从两个弟弟逼迫到了逃亡到辽东诸城的地步后,泉男生千辛万苦才得到了大唐的同意助他复仇。

    与其战战兢兢执掌一小国,还要随时担心被包括兄弟在内的各种人背刺,不如背靠大树好乘凉。

    如今他早已经把自己视为唐人,心中只有一个太阳!

    哦,差点忘了,还有一个月亮。

    然后泉男生又看向李弘……还有一个星星?

    泉男生丝毫不嫌肉麻地向李弘诉说着他的忠诚:“仆对大唐之心苍天可鉴,日月可明!”

    “君之心意本宫已经明白。”李弘看着泉男生,这位国际友人其实一直以来都表现的挺不错的。

    就在先前的大朝会上,皇帝有意处斩男生的弟弟男建,在男生的求情之下才改为了流放。

    虽然说泉男建自杀未遂才被俘,伤势未愈便被带着一路奔波抵达长安,马上还要被发配气候完全不同的岭南……

    大概率得死在流放的路上了。

    这么一想,好像还不如一死来的痛快。

    而男产因在平壤城破之前就已经投降了,所以在此次献俘之后还被皇帝封了官。

    泉男生都没机会回到故土,泉男产就更不行了。

    虽然说刚灭亡高丽与棒子没有关系,口蜜腹剑的新罗才是棒子的祖先,但李弘也不能确定泉男生有没有棒子的品性。

    所以,望着满脸期待的泉男生,李弘还是说道:“而今解决安东都护府隐患的关键,还是要先找到关键的隐患……”

    “君放心,此事本宫已经放在了心上。”

    总之,直接答应是不可能答应的。

    泉男生有些无奈,却也知道太子能这么表态已经很不错了。

    他还要再表达两句忠诚,这时,忽有一个声音打断了他——“汴国公在此有何事啊?”

    “老夫寻太子殿下有要事相商。”

    看到许敬宗的到来,泉男生很有眼力劲的告退离开。

    在泉男生离开后,许敬宗问道:“殿下,他可是在请殿下相助送他回安东?”

    李弘点了点头,许敬宗虽年纪大了,可多年为官的的经验在这儿呢,眼神儿那是相当敏锐。

    他反过来问出了自己的疑惑:“许相公以为,大军已归,之后几年,安东都护府会效当初熊津都督府故事吗?”

    对于李弘来说,安东都护府在遥远边疆,泉男生看似官爵甚高但远离政治中心,这种话题他谈起来反而不需要有什么顾忌。

    “殿下想要插手?”许敬宗问道。

    果然是老狐狸,不会轻易表态,李弘腹诽之后想了想答道:“不瞒许相公,我心中对此的确有些忧虑。”

    国家不太平,他这个储君也不能好好的躺平摸鱼、休养身体,要是能把祸患消灭于未然,那自然是最好不过了。

    泉男生抵达安东都护府,安抚住高丽旧地的反抗势力,不用大唐多耗费兵卒钱粮。

    只是相比于收获,风险无疑更大——万一泉男生怀有二心,就这么放他回去,无疑是放虎归山,仅靠两万唐军不足以应对,很容易让大唐多年进攻高丽的心血付之东流。

    看起来得到与失去的结果和所面临的风险并不对等。

    李弘又问道:“许相公的想法是什么?”

    许敬宗却不回答,而是旧事重提:“此次典礼已过,殿下应该是有闲暇了吧?不如过几日殿下便来臣家中一叙?”

    李弘总感觉许敬宗暗地里藏了什么坏心眼。

    他叹了一口气,说道:“近日来每日读书还要接触政务,日程皆满,实在是难有闲暇。”

    “殿下大病初愈,课业怎可安排的如此繁重?”许敬宗义愤填膺起来,慷慨承诺道,“殿下放心,臣会同戴明宰商议一下,定让殿下多几日闲暇。”

    “怎么样,有臣出马,殿下可以放宽心了吧?”

    放心……个鬼呀!

    你和戴至德戴相公关系如何你自己不知道吗?

    不过吐槽归吐槽,李弘还是存了些侥幸心理,遂干脆地回应道:“如能多几日闲暇,定要叨扰相公一番。”

    答应了许敬宗的要求。

    得了准话,许敬宗的眼睛又笑得眯了起来。

    这时,他才仿佛刚想起来一般向李弘透露出了他的答案——“殿下,许多时候多做多错,少做少错。”

    李弘听了,明白许敬宗的意思是他不宜插手此事。

    正要开口,却听许敬宗继续说道:“可若是求变之时,那就不一样了。需要敏锐分辨,抓住时机!”

    李弘:……

    不久前他才在泉男生面前讲了几句废话,这年头回旋镖这么快的吗?

    李弘不无幽怨的吐槽道:“许相公,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

    “只看殿下有无求变之心。”许敬宗留下这么一句话后飘然而去。

    求变之心?李弘念叨着许敬宗的话。

    在他的记忆中,目前如日中天的大唐在接下来要走下坡路了,直到在李隆基时才又昂然向上,再之后,就是安史之乱了。

    求变肯定是要求变的,总不能真的混吃等死吧!

    想到这,李弘忽然意识到,是不是经验不足的自己想法已经被许敬宗看穿了?

    含元殿到底不适合久待,李弘一路去往少阳院准备多休息一会儿,但只歇息了不到一刻钟,一个内侍通传来到了他的面前,恭敬地拜道:“太子殿下,皇后有请。”

    这些天李弘每日晨昏定省,基本都会和李治武后早晚各见一面。

    虽多是些寻常问候,但李治和武后也时常会问起李弘的学业等等。

    眼下武后忽然相召,是有何事呢?

    内侍带路,李弘一路来到了温室殿。

    温室殿,顾名思义,和含凉殿一般,专为季节设计。

    李弘入殿后,刚取下外袍,得到通传的殿中立马跑出来一个三四岁的女童。

    口中奶声奶气地对着李弘叫着“阿兄,阿兄……”

    粉雕玉琢的模样,可爱极了。

    这就是李弘的妹妹太平公主了。

    李弘见小太平向他伸出双手,他也立刻蹲了下来,张开双臂,马上,小太平就扑进了李弘怀中,抱住了李弘的脖子。

    随后李弘稍一用力,便将太平抱起,至殿内去见武后了。

    “阿娘……”

    小太平在怀,李弘不便行礼,不过在场之人没一个在意的。

    宫中谁不知道,太子殿下最孝了。

    “五郎,你阿妹今日不知怎的,闹着要见你。”武后笑着说道。

    又对被李弘抱着的太平公主说:“如今你阿兄来了,满意了?”

    小太平将头埋在李弘的肩膀不说话。

    好一会儿后,武后才催促说:“快下来吧,别把你阿兄累着了。”

    李弘应了一句——“阿娘,我还好。”

    胳膊是软的,但嘴是硬的。

    好在太平还是很听话的离开了李弘的怀抱。

    待到李弘终于能坐些歇歇,皇后忽然问道:“汴国公有事求你?”

    李弘以前曾听说过武后因为过过苦日子,了解底层人的辛苦,是以笼络了皇宫之中一些穷苦的宫人内侍充为耳目,在宫中构成了一张情报网。

    想到武后得知消息如此之快,李弘意识到,这张情报网应该是真实存在的。

    李弘根本就不带隐瞒的,将泉男生、包括后面许敬宗的事全都如实相告。

    孝顺如他,怎么能对阿娘有所保留呢!

    武后等到李弘说完,才笑着说道:“阿娘就问了一句,五郎何必说这么多呢!”

    可话虽这么说,就连李弘都能感受到武后满意的情绪。

    “这几件事归根到底还是一件事。”李弘答道。

    武后又问说:“你原本打算怎么做?”

    李弘摇了摇头:“还未想好?”

    “还请阿娘教我!”

    武后问道:“弘儿觉得安东都护府会生乱?”

    “是有此忧虑。”李弘点头称是。

    武后听后,说道:“此事你就别管了……”

    但对于后续打算如何处理,武后并未多言。

    李弘稍微犹豫了下一下,也就没有多问。

    而对于许敬宗执着于请他过府一叙的事,武后提都没提。

    李弘猜测,难道武后知情?

    ……

    而在李弘回到东宫之后果然收到了许敬宗的请帖。

    他没想到许敬宗不仅成功了,办事效率竟还这么高,时间定在了三日之后。

    之前陪同李弘去周国公府的阎庄现在已经正式从左典戎亲府中郎将升为太子左司御卫副率,负责东宫的警备巡视。

    负责护卫李弘出行的换成了别人,不知道这算不算是皇帝对于阎庄果断执行李弘命令的奖赏。

    待到邀请当日,李弘依旧选择乘坐了看起来陈旧实则挺实用的太子车驾。

    许府正门大开,李弘抵达时,担任东宫太子舍人的许敬宗长孙许彦伯已经在许府门前守候多时了。

    “殿下先请!祖父已经在屋内等候了。”

    李弘在许彦伯的带领下,穿行过许府的门厅游廊,只见连墙接栋、层台累榭,又有假山奇石、烟塘垂柳……最后停在了一高门大屋之前。

    还没入内,阵阵丝竹声便钻进耳框。

    李弘欲入内,却见许彦伯束手而立,门开了,许敬宗亲自迎了出来。

    李弘与许敬宗扶手进屋,许彦伯守在门外。

    没管门外的两人,许敬宗笑吟吟地说道:“臣年迈体虚,未能远迎,殿下勿要见怪……”

    “许相公是长者,我除了敬重之外,哪里会有什么别的想法呢?”

    听了李弘的话,许敬宗脸上的笑容更盛了,笑着又走了几步,指着他旁边的胡床说道:“殿下且随意坐,权当放松,不必拘礼。”

    赫然是李弘送给许敬宗的。

    李弘说道:“长者所言,不敢推辞。”

    当即就挑了个舒适的姿势坐了下来。

    许敬宗拍了拍手,原本停下的丝竹声再度响起。

    “府上新来了几位舞姬,学了一曲从西域康居传来的舞蹈,请殿下观之,点评一二。”

    许敬宗说话间,李弘注意到四名舞姬以细碎明快的步伐快步而来,乐师们的奏乐节奏一变。

    四名舞姬前面两位是唐人模样,但后面两位却是典型的有着异色眼眸头发的西域胡女。四人肩披彩带,数种色彩搭配的彩色衣裙稍稍沾地,裙子的岔口直到腰际。

    正是胡旋舞的装扮。

    李弘心中想着事,但见许敬宗一副欣赏歌舞的模样,索性静下心来,等等看这老狐狸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所谓舞衣轻盈,如朵朵浮云,不过如此。

    一曲舞毕,四人退场,李弘又见到两位女子登场,一人抱琴,一人持剑。

    李弘一下子来了精神。

    唐时剑舞十分有名,尤其是持剑那女子一身劲装,做男子打扮,英姿飒爽的模样,比之前花哨的胡旋舞装扮更能引起李弘的注意。

    忽有琴声响起,如战曲激昂。

    持剑者体态轻盈。剑光闪闪,如日落大地;舞姿矫健,如沧海游龙。

    又如雷公震怒,大海咆哮,一舞剑器动四方。

    这一刻,即便原本的精彩的胡旋舞也要沦为配角,只此剑舞便让人神怡目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