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山腰上的一个竹木亭子，两人对立而坐。

    “先生，客套的话本王就不多说了。”

    齐双全是个爽利性子，说话直接了当：“那歌谣中说，我骁国百年基业……将葬送与我齐双全之手？”

    沈先生呵呵一笑，眯缝起的双眼中掠过一丝亮光：“陛下，正所谓善恶到头终有报。”

    “你只关心骁国将亡，难道却忘了我那歌谣前两句吗？”

    即便齐双全自诩是个不拘小节的枭雄，此时也难免有些尴尬难堪。

    北斗门跟灵剑宗打得死去活来，跟他的关系究竟有多少暂且不论。

    黄口亡，谁来葬。

    这一句说的，分明就是那些在炼制化婴丹的过程中，死无全尸化作冤魂的万千婴儿啊！

    不用对方说得太明白，齐双全心里也清楚，自己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撇清和这件事的关系。

    但那又怎样？

    我骁国男儿，个个都是一顶一的好汉。若不是被其他几国联合打压，天下早就尽数归于我祖辈之手！

    八国并立已有数百年之久，他国百姓大多玩物丧志纸醉金迷。唯有我骁国居安思危，麾下万民依旧习武不缀！

    此消彼长，时过境迁。以我骁国当今的武力，又何惧那些宵小的阴谋诡计？

    也该是时候，让天下重归一统了！

    奈何，当我向父亲一再提及此事后，他终于向我解释了一切。

    原来，世间当真有人能搬山移海。

    原来，训练有素的三千铁骑，还抵不过别人一剑。

    原来，八国之所以停止战乱，是因为那些修士为了所谓的和平，而强行插手。

    我不相信也不愿相信，可惜，亲眼见到的那一幕实在是太震撼了。

    “孩子，如果你真的有君临天下的鸿鹄之志，也不是没有可能。”

    父亲看出我心灰意冷，还是给了我最后一丝希望。

    “若你能成就大道……不，你只需修至大乘，那这世间的一切，皆在你掌握之中。”

    看到我重拾信心决定以武入道，父亲笑得是那么开心。

    我一直以为他是因为我斗志昂扬而颇感欣慰，后来我才逐渐意识到……

    他是在笑我不知天高地厚。

    修道实在是太艰难了。

    打从记事起，无论是启蒙老师，还是父亲请来的武术宗师，都要竖起大拇指夸我一句练武奇才。

    不管多么复杂的剑术拳法，只需让我看上几遍，我便能融会贯通参透要领。

    不过是短短数年，教我的师傅已经不是我对手。

    自此隐藏身份行走江湖，谁不称我一声少年英雄？哪个女子不垂心与我？

    那时候，我一度认为自己就是说书先生口中的天命之子。

    然而，我这点天分，放到修真界中根本不值一提。

    即便是借着诸多资源，境界的提示也缓慢无比，而勉强结丹之后，我更是再无寸进。

    我尽力了，也绝望了。

    甚至都有些后悔，为何非要闯进这个陌生的世界？

    就在这个时候，那家伙出现了。

    他告诉我，世间有一种灵丹，可以直接让人进阶至元婴。

    他还说，虽然这种丹药已经所剩无几，但他却知道炼制所需的材料。

    “你要什么好处？”

    “我不要好处，只要你炼制成功后，能卖我一些便足够了。至于价格，绝对让你满意。”

    “我怎么知道，你说的究竟是真是假？”

    “你不知道。而且，你也可以当我没来过，不是吗？”

    直到现在，我还记得那人轻描淡写的语气，仿佛给出的东西对他来说不值一提。

    我犹豫了很久，毕竟，这件事非同小可。

    为了确认真伪，我暗地里找了许多丹修询问过。

    只不过透漏出五分之一的材料，看他们的癫狂反应，我便知道那人应该没有骗我。

    是，我承认。炼制化婴丹罪孽深重，而那些罪孽都要算在我头上。

    但那又怎样？

    一将功成万骨枯，这个道理是我七岁时父亲就教会我的。

    我骁国祖先打下这片江山，手上不知沾染了多少敌人的鲜血，脚下不知踩着多少同僚的尸骸！

    罪在当下，功在千秋。

    似我这般困在结丹期的修士不知几何，化婴丹一旦炼制成功，我骁国立马便能拥有一支所向披靡的精锐！

    元婴期之上，不可参与各国战争。

    这是那些修士立下的规矩，他们应该不会不认账吧？

    就算他们要针对我修改，我又岂会就此作罢？

    规矩之所以是规矩，只不过是还未能有人实力强大到足够打破罢了！

    等到我将天下尽收手中，我说的规矩才是规矩！

    那时刀枪入库，世间不再有纷乱斗争，无数民众安居乐业，太平盛世绵延无穷！

    为了那一天的到来，暂时的牺牲是值得的。

    如果我能亲眼见到那一天，便让我堕入无间地狱，为这一切罪孽赎罪万载又有何妨？

    “呼~”

    心潮澎湃的齐双全长舒一口气，仿佛是想借此将胸中的郁闷愤恨给喷吐而出。

    “先生，我知道怎么解释也无济于事。而且……您通晓一切……也无需听我解释。”

    他站起身来，冲着沈先生恭敬施了一礼。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我做的孽，我迟早要还。”

    “不过您既然通过歌谣点醒与我，自然是看出了我骁国还有一线生机。”

    齐双全瞳孔中闪过一丝决绝，语气斩钉截铁：“不论何等艰难险阻，只要能挽回我骁国基业，齐双全必定竭力而为！”

    沈玉面容含笑，心底却不由自主地冷哼一声。

    你这家伙嘴上说的好听，最简单的方法不是明摆着的吗？

    只要你不再炼制化婴丹，那所有的问题还会再出现吗？

    然而我都不用尝试，就知道苦口婆心地劝你放弃只会浪费口水。

    齐双全不可能不知道自己干的是灭绝人性的事，他能在毫无收获的情况下坚持八十年，就说明他早已经被权力的欲望给彻底支配。

    除非他哪天死了，否则这件事他是断不可能放弃的。

    要是有能力杀了对方，现在就是沈玉最好的机会。

    可惜，他只能继续扮演好自己当前的角色。

    “呵呵，陛下可能有些误会了。”

    他呵呵一笑，起身直视着对方的双眼。

    “与独尊天下相比，骁国的百年基业算得了什么？”

    “如果我说，我那句歌谣的意思是……”

    沈玉嘴角微扬，意味深长的语气中带着几分蛊惑，“献上骁国亿万民众，便能让陛下成就大道……”

    “那你会作何选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