轴心时代: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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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从竹林隐士到囚犯

    公元前484年,姑苏城。

    伍子胥端坐堂上,看着使者呈上的宝剑,悲叹道:“伯嚭为乱,王反诛于我!”他看向自己的门客,“待我死后,抉我之眼,挂于东门,以观越寇灭吴。”

    伍子胥回首一生,此时还留在脑海中的早已不是血海深仇之痛或是大仇得报时的畅快淋漓,也不是辅佐阖闾称霸天下时的意气风发,反而是挚友孙武的那句劝告。

    “功遂身退,天之道也。”

    “今日方知李耳天人也!”他最后看了眼自己营造的姑苏大城,“此吴剑,熟持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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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三年前(公元前516年),夏,姑苏山的一处竹林中。

    “长卿,这并非尽我私怨。”

    “唉,我知子胥为人,怎会怪罪于你呢。”

    先前言语者正是如今公子光麾下最为炙手可热之人,其年岁不大面相却颇为老成,但不知为何却隐居于别处。

    “如今吴国风云诡谲,且不论结果如何,正是吾等一番作为之时,”伍员顿了顿,玩笑道,“以长卿之能不会也要效那李耳自晦之事?”

    相比山下,山上少了几分闷热,清风徐来,竹林与天地一同律动。

    “我怎敢自类!”说话者容貌清秀,大约三十岁上下,“其五千言已流传至此,惟为仰止啊。”说罢指了指凉亭角落的几卷竹简,看牛皮绳的痕迹便知翻阅的次数想必是难以计数了。

    伍员不以为然,将岔开的话题再次续上:“长卿不必自谦,兄所著者我已有所耳闻,何不献与大王,身侧必有兄一席之地。”

    孙武缓缓道:“可真是献与大王?”

    伍员神秘地笑了笑:“若非如此,长卿欲献与何处?”

    “子胥何必试探?”

    孙武无奈地笑了笑,想再次岔开话题,转头道:“还不出来!”

    “咳咳,”亭柱后缓缓走出一位青年,装作刚来的样子,施礼道,“兄长竟是在会客吗,子溟这便退下。”

    孙武佯怒:“你给我过来!”只见来人穿着与孙武别无二致,皆是不同于伍员一身华服的轻裳,虽然三者皆为玄色,来人和孙武却更具飘逸。

    “兄长怕是五千言看多了也要变成女子喽,”来者眼看孙武有暴怒的趋势赶忙躲到了伍员身后,继续道,“明明自己写的书里都在说什么‘越人之兵虽多’,摆明了是给吴王看的,还要在这扮作女儿态。”

    孙武顿时气急败坏:“你懂个……什么!”

    伍员闻道愣了愣,“哈哈哈哈哈哈……既然长卿早有出仕之意,看来是子胥多言了,”然后意味深长地补了一句,“以长卿之智愚弟也不再多言。”说罢,眼看孙武恼羞成怒,像是要四下寻找趁手兵器教训这个臭小子,便赶忙道了声辞悠悠下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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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房中。

    “你这嘴,什么都往外说!”孙武端坐案边。

    “顺水推舟罢了,”青年此时端坐在另一边,满不在意,“我观兄长欲出仕久矣。”

    孙武低声道:“那你可知伍子胥为何远居于野。”

    青年沉吟片刻:“莫非不是在等兄长一同出仕?”

    “哪有那么简单,”孙武没好气道,“他身负血海深仇,若欲复仇于强楚必求之雄主,姬僚可不会帮他。”

    他挥了挥手一卷竹简飞了过来然后自己铺开在案面。

    孙泓凝神望去——“故善战者,求之于势,不责于人故能择人而任势”,他瞪大眼睛:“莫非?”

    “嗯,子胥怕是正有此意,”他顿了顿,“他此行也并非是想约定与我一同出仕,而是提醒我啊。”

    “倒是没有辜负兄长一番赤诚。”果然还是我太单纯了!

    青年接着问道:“可是公子光?”

    孙武回道:“嗯,这些年连番大战,国中其威甚上。”

    说罢停顿片刻:“除此之外这五千言你可看过?”

    青年愣了愣,没想到自家兄长突然会问这个。

    “还不曾,兄长何有此言。”

    “李耳此人恐是开创了新的修炼体系!”

    “!!!”

    这一消息如同平地惊雷,青年被震在原地,要知道自家兄长如此才学也仅是在原本基础上革新兵阵一道。

    “传闻李耳从洛邑离去时紫气千里,应是其道大成时天道变化所致。”

    “周王昏聩,错失如此大才,”孙武抿了口水,“大乱将至啊。”

    “周室内乱至今,它一旦倾覆,其所代表的最后的遮羞布也就荡然无存了。”

    还没等孙泓消化完这个消息,孙武继续道:“观五千言于我亦大有裨益,这也是我不会立即出仕的主要原因。”

    “我之道也将更上一步。”

    “!!!”

    青年无语,他当然知道兄长再进一步将是何等成就。

    “我所著者你已尽观,今后可观五千言。”说罢便挥了挥手赶走了这个烦人的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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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年回到自己房间时还是懵懵的,他名泓,字子溟,随兄长孙姓,婴儿时便被其兄收养。17年前齐国公卿内乱直至兵戈相见,还是少年的孙武便随家族一路南下,欲前往旧国陈国。

    但他们没想到的是,陈国局势在强楚之前也是风雨飘摇,恐不能久居,便再度起身前往吴国。他在途经陈蔡边境时遇到了诸多蔡国难民,更是有一名尚在襁褓中的婴儿被遗落在一汪清泉之旁,自那之后孙武便多了一位名叫泓的弟弟。

    孙泓回过神后开始在盛放书卷的木箱中上下翻找,不一会儿便翻出几卷书来。他回到案边正待品读,突然愣了一下,然后把几卷书大致翻了翻。

    “这三千言也没有啊!”

    孙泓越想越难受,书是看不进去了,便呆坐在原地,满脸带着纠结。

    “哪有看书看一半的!”他感觉身上有蚂蚁在爬。

    思虑至此,孙泓猛然起身冲出了房间,直奔书房而去。

    书房中孙武刚刚静心,随意挥了挥手,只见竹间香气汇聚成丝自窗口游荡而来,其化作青绿云雾在室内盘旋几下后便一头扎入水中。水杯的主人抿了一口水,正欲品味山泉之清冽,突然,房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瞬间被人推开。

    “兄长!”

    “噗!”

    眼看孙武青筋外露,孙泓赶忙道:“兄长可有五千言余部?”

    孙武无奈道:“能收集半部已是不易。”

    孙泓眨了眨眼:“那我还怎么看啊。”

    孙武也是心烦,说这小子疲怠吧,他在求书;说他勤苦吧,这臭毛病是真受不了,不完整不能看是吧!

    “那你说怎么办!”

    孙泓突然心生一寄。

    “我去寻李耳如何!”

    孙武一听便知这小子怕是吴国待得腻了,然后转念一想,如今吴国将乱,伍员的谋划若是成功还好,一旦未得控制便是一场大乱,让这臭小子出去走走也挺好。

    “倒也不是不可。”

    孙泓闻之大喜:“我明日便出发!”

    “其人大约已在秦地归隐,你去哪找他?”

    迈出去的步子浮在了半空中。

    所幸孙武又悠悠传来一句:“也亏是我。”说罢,拿起一根记有五千言的竹简,以其为中心,空气中突然激起阵阵波澜,一种玄妙的感觉弥散在空气之中,之后尽归于竹简之中。

    “这五千言与我兵道多有相似之处,我已效仿其部分道韵拓印在竹简上,你执之去往秦地自可寻得。”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今天下也就为兄能帮你做到。”说罢一脸风轻云淡。

    孙泓可管不了那么多:“小弟这便收拾行装去为兄长寻得全本。”话音未落便接过竹简转身离去了。孙武看着他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屋外又遥遥传来声音:“年底回来!”

    “那可由不得你!”

    可人早就没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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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泓此时看着一大箱子书再次陷入了纠结。

    “赶路时定是无聊透顶,带多了又重。”

    “兄长的书肯定要带上”他想了想,“就这半部五千言吧,待寻得剩余半部便刚好续上。”

    至于路线他早就熟记兄长书房那块堪舆,打算先前往钟离,那里三年前被公子光由楚人手中所攻取,倒也方便了他沿水路北上。之后经陈郑入周,中途方便的话孙泓还想去蔡国看看,最后入秦。

    孙泓一边收拾行李,一边又想起了自己的身世。他成年时孙武就已经将当年收养他之事如实相告,而他从小在山林中长大,自然就也对蔡吴这两个诸侯国都没什么感情。此次特意计划经过蔡国也是好奇心所致,仅仅是想去出生之地走走罢了。

    不一会儿行李就收拾好了,孙泓靠做在窗边,定定地看着窗外的竹林。他打算明早启程,但此时竟不知该做什么。这些年隐居于山林他整日与书剑作伴,书是兄长搜集而来,剑是他自己托伍员所得。

    念至于此,他起身取下了挂在窗边的青铜剑。所有剑种里孙泓更喜欢秦制长剑,他特意嘱咐伍员加长剑身和剑颈。这柄剑名为含锋的剑剑长三尺(70厘米左右),而吴越之地普遍剑长只有两尺有余(50厘米左右)。

    他随手挥舞剑刃,有白光一闪而逝——那是兵道力量的凝结。如今兵道多以铭刻阵纹于兵器战车之上进行攻伐,阵纹之间彼此呼应所成军势使得百人军阵便可攻杀一等修行者。孙武如今所著正是希望结合个体修行和军阵结合,并借助前者使后者脱离阵纹的限制。

    伍员对孙武所作隐约知道一些并对其格外重视,所以才会特意来此提醒他继续蛰伏。毕竟一旦军队脱离了对阵纹的依赖其成本将大大下降,随之军队规模也将得以扩大,攻伐之力必能碾压过去。

    这将成为他未来复仇的最大助力。

    含锋剑上并没有铭刻任何阵纹,其兵道之力自是来自孙武的新法。伍员所不知道的是,孙武的兵道不是“有望开创”,而是“几于大成”,如今甚至要更进一步。

    不知不觉中就到了夜晚,孙泓凝望着清朗璀璨的夜空思考着过去和即将踏上的道路,此刻他内心无比的宁静。不同于兵道的道韵在他脑后隐隐飘荡。

    天朗气清,神游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