轴心时代: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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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各自奔走

    召縠正在殿前等候召见。

    他是以吊丧的名义前来,虽然诸侯势盛后天子反吊诸侯之事愈发寻常,但来得这么快还是令人发笑。这个中年男子站在殿前摇摇晃晃,努力抑制着自己痛苦的神色。

    “先王之制,诸侯之丧,士吊,大夫送葬。”

    这属于五礼之一的凶礼,而召縠代表天子。

    短时间内根基连续两次被重创,他的四境修为已经颤颤可危。

    “使者请。”

    召縠示意随从在殿外等候,艰难地迈开步伐跟随入殿。此时殿中正在哭祀,昨夜小敛已毕,今日方大敛,按照诸侯之礼楚王入殡五月才能下葬。

    进殿后召縠见正中所跪之人身着“斩衰”,这种用粗麻布制成不缝边的丧服专为父母之丧服用。

    “縠拜见太子。”

    熊壬头也不回地问道:“天子莫非能预知将来?”

    周围侍人等着看召縠的好戏,若不是场合不便恐怕要掩嘴发笑了。

    然而在周围一片惊讶的目光中召縠直接下跪,将头深深埋下,颤抖道:“请太子牵制晋国!”

    这委实没有政治家的风采。

    熊壬起身拍了拍衣摆,转过头打量这个相貌平平无奇的中年人,居高临下地说道:“晋楚已三十年无战事,今妄动刀兵只为小儿分家?”小儿自是指“西王”和“东王”。

    召縠咬了咬嘴唇,阴影中无人能看清他的表情。

    太子走到召縠身前:“待城破,可让天子南下,免去尔等刀斧加身。”对楚国来说无论东王在洛邑还是郢都需要的时候都可以被当作借口,或者说“大义”。

    召縠直起身,语速急切地说:“晋国持平已久,必亦作此想,故不敢与楚兵戈相向,太子当可无虑!”

    熊壬嗤笑一声:“晋国赵氏野心勃勃意欲复兴,去岁赵秧携宋鲁等十国之力于黄父会盟,剑指洛邑,尔怎敢言其避楚锋芒?”

    他逼近一步:“你凭什么让孤冒这个险?”

    长胡子中年人还想说什么,熊壬直接挥了挥手,两名侍者站于其身前。

    “使者请吧。”

    召縠颤抖地起身,看着太子珍的背影,他转过身如行尸走肉般走出了大殿。中年人颤抖着胡子抬头看了看太阳,即使是清晨的太阳也有些太过刺目,令人睁不开眼。

    殿外等候的侍从见状心里便知道了答案,扶着这个“老人”向宫外走去。

    侍从不知该如何安慰,突然想起平日听到的国人议论,犹豫了片刻,在召縠耳边轻声道:“属下听闻楚令尹子西向有贤名,尤为尊礼崇道,使君不妨一试。”

    召縠闻言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重新振作起来:“方才殿中未见重臣侧立,此时子西必在府中。”

    “直接过去!”

    “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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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引也在行动。

    天蒙蒙亮他便携带数位侍从往将军府上去了,路上他向随从问道:“召縠入宫否?”

    “已在宫中。”

    “太子珍必是求稳不会干涉此事,”赵引讥笑一声,“可怜的子平,老天也不站在‘天子’那边啊。”

    不一会儿,三辆辎车停在一幢气派的府邸之前。侍从上前与守卫武士交流,后者听罢赶忙进去通报。

    盏茶时间囊瓦便满面笑容地走了出来,绿色的外衣松垮垮地套在身上,体型与赵引不相上下。

    这位将军出门后便牢牢将目光锁定在了辎车上,北地皮草的光泽令使胖子脸上笑容更胜,之后他才将目光移向辎车旁站着的另一个胖子。

    “引久闻将军威名,称呼在下子珍即可。”赵引主动上前行礼,两人脸上堆着如出一辙的沟壑。

    囊瓦先大声假笑两声,接着道:“子珍客气什么,称我子常便是。”

    “快将几位迎进堂中。”

    两个胖子一路谈笑风生,纵使举国发丧也丝毫没有影响到两人兴致。

    待坐定,胖子一号开始招呼“贵”客:“来人,设宴。”“宴”是天子飨燕诸侯时的规格。

    下人很快搬来两座青铜缶(fou)置于案旁,并走进两名侍女跪坐于旁专门倒酒。缶中所盛乃上好的清酤,清晨饮之也不会觉得难受。

    侍女将酒倒入漆耳杯,内中螭纹栩栩如生,杯耳云纹更是使其如腾空御风,精致至极。

    两人遥遥相敬,各饮一杯后胖子一号首先发问:“子珍自晋国千里而来可有要事?”

    “不瞒将军,引此番前来非为晋使,实为赵使。”胖子二号答道。

    “此话怎讲。”

    “六十多年前吾赵氏满门惨遭屠戮唯存一婴,如今休养生息多年主君欲复振赵氏。

    “去岁主君主持黄父会盟声望大振,今汇十国之力,枕戈待旦,片刻间便能迎天子归于洛邑。到时候主君国内外皆声望大振,赵氏可兴也。

    “今楚雄踞大泽,车马强盛。然两国承和已久,惟愿延续饵兵之盟,不至刀兵相见。”

    赵引的意思很明确,四个字——作壁上观。

    囊瓦闻言拍了拍肚子,这时又有侍人进入,两个案上各置一俎,羊羔连肉带首置于俎上。

    爱笑的胖子再次大笑两声:“此事易耳,子珍大可放心。”

    胖子二号满意地笑了笑:“那便有劳将军了。”

    太阳高悬时囊瓦也要继续回宫中哭丧,他毕竟也是宫室一员,赵引识趣地提出告辞。

    赵引刚出府邸,一男子就赶忙从柱后走出:“君上,宫中传来消息,东王遣使入宫求援,太子拒绝了。”

    囊瓦揉了揉肚子,沉思良久后道:“纵然吴楚交战数年,军民疲惫,但若放纵晋国扩张影响力,其霸国之势定压我一头。”

    当年齐桓公称霸直入霸道第九境“日月”(唯第九境与礼道同),可一人敌一军。结果晚年昏聩,霸国势弱,最终导致其境界跌落,死相凄惨。如今天下晋楚两国争霸,不复独霸天下之举,两国君主最多将修为臻至第八境,而周天子连第八境也无,是故天下再无一人敌一军者,由此可见国势之重。

    囊瓦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其修为也只能停留在第七境“独夫”,即使只为自己的修为考虑也不可坐视晋国势大,甚至有机会去看看第八境的风景。

    或者说这才是他决策的根本所在。

    “主君那这礼物……”

    “人有立场,礼物可没有,留着,”他背着手走到门口,“太子软弱,为国计当有所图。”

    一个正气凛然的胖子说道。

    此时另一边。

    赵引一行人还在回去的路上,领头者嘴上哼着小曲似乎心情不错。

    原因无他,囊瓦答应的太爽快了,爽快到让人根本无法相信他的承诺。

    胖子身边的近侍实在忍不住发问道:“使君何必多此一举,太子珍尚未继位,最快也要数月后才可能臻至第八境,其定不会应东王所求出兵。待其修为稳固,北方早就大局已定。”

    赵引神秘地说道:“主君一战成名已是定式,今我所求何止于此?”

    看着使者疑惑的表情,赵引大笑道:“只是给这个贪得无厌的肥虫一个理由罢了。”

    “哈哈哈哈……”

    又是一个爱笑的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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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时间,孙泓正在街上闲逛,行人对这位白衣如雪长剑傍身的青年抱有极大的热情,纷纷投来注视。

    一看就是外地来的贵族。

    “举国治丧”这四个字从行人脸上看不到分毫,白衣青年没有理会路人的目光,他在思考赵引接下来要做的事。

    楚国此时在成周之事上保持沉默已经是毋庸置疑的,赵引依旧入楚想必是以制造混乱为目标,此时还能靠什么掀起波澜呢?历来夺嫡之事上最是容易产生血雨腥风,成周之鉴就在不远。

    赵引想以囊瓦为跷杆拨动楚国这个庞然大物,但他却忽视了一个人,也忽视了他们霸道修行者常常会忽视的事。

    孙泓来到街道的拐角处,借着转身的机会用眼角瞄了一眼身后盯梢之人。

    “我原本只是想看乐子啊……”

    他闲逛许久可不只是闲逛,花这么久时间步量郢都,此地山河之势已在心中。孙泓默默汲取山河之力,突然拐入前方一条没人的巷子,巷子的硬土地面突然打开一条缺口,一条整齐的台阶通向幽深的地下。

    礼道第三境——“土祀”。

    孙泓快速走入地道,地道口就被泥土掩埋,地面恢复如初。

    没多久盯梢之人便出现在巷子里,脸色难看地感受着空气中蕴含的道韵。

    “该死,不是说只有山川境吗!”

    地道中的某人:“我可没说不会突破啊!”

    相隔数百米外,令尹府。

    令尹子西疲惫地坐在榻上,父亲去世后他便一直主持相关事宜,悲伤和疲惫折磨着他。于国,他乃一国执政职责所在;于情,那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身心俱疲。

    待休息片刻他还要组织大夫们继续哭丧并且一一通知还在自己封地的大夫——虽然他们可能已经在路上了,日月颠倒的异象千里外仍然可见。

    子西一整夜没休息,但他的脸上却毫无痕迹,身上的斩衰(同“缞”)是提前备好的新衣——楚王毕竟已卧榻多日,但新衣上已经沾满了灰尘,明亮的眸子亦是如此。

    “嘣嘣嘣。”一位下人敲了敲门。

    子西皱了皱眉,这时候打扰他也太没眼色了:“何事?”

    “使君恕罪,有自称齐国孙氏者求见。”

    “孙氏?莫名其妙,不见!”说罢又想到此人在如此敏感时期求见,莫非有什么重要之事?

    “罢了,待我迎客。”

    “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