轴心时代: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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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日月颠倒

    三人路过郧国时明显感到气氛凝重,所遇华服之人皆是行色匆匆,等临近汉水时这一感觉更加明显,来往道路上不时有骑手快马通过。

    队伍里的两个中年人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都开始动用修为加快行程,召縠脸色好似愈加灰白了。

    孙泓毕竟只有第二境修为,强行跟着两人“驱车”这么久早就吃不消了,眼看前方大江横布,终于长长舒了一口气。

    “二位,不如在此处稍息片刻?”

    看到艄公还在往对岸赶,而自己又未修行“水祀”,召縠也不得已从马上下来。

    孙泓拍了拍老牛的屁股让它自己去找吃的,舒服地伸了伸腰——总算有闲心看看风景了。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看着浩浩汤汤的汉水,孙泓不禁咏道。

    “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接话的是长胡子中年人,他抚着胡须面对汉水,眼神迷离。

    孙泓知道他在说什么,似笑非笑地说道:“堂堂天子,诉诸于仇家,可能担当得起天子二字?”楚国熊氏与周室是有仇的,400多年前周昭王伐楚便薨于眼前的汉水之中。之后周宣王遣方叔伐楚大胜,破其宗庙。直到200年前熊通僭越称王,给了礼道致命一击,在天下大势的洪流中周室再也无力南下。

    如今东王遣召縠入楚求援却是已经不在乎这些了。

    赵引闻言抚掌大赞。

    召縠愤怒地看着二人,却想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三人还远在吴地时便已听闻楚王命不久矣,如今看这局势便知其时日无多了。待得楚王薨楚国国内局势必然是一片混乱,必然是顾不到还远在千里之外晋人马蹄下的“周王”。

    召縠此行的前途笼着一层灰蒙蒙的雾气。

    汉水两岸此时青草遍地,坐在上面听着河水浩浩之声无论对视觉、听觉还是触感都是莫大的享受。

    赵引虽然也很急但他是着急在郢都火中取栗,楚国大乱对他来说可是利好,所以此时反而能静下心来与孙泓一同赏景。

    “子珍原本只是想让楚国不干预王畿之事吧,毕竟两霸国这么多年和平也不容易。”

    “子溟想法与我这个霸道修行者出奇的一致呢。”中年胖子听到“原本”二字便闻弦歌而知雅意。

    孙泓也知道无法再往下讲了,这个胖子肯定不会透露,毕竟旁边还有一个人呢。于是开始放空大脑,听着耳边的隆隆声,彷佛要让这永不停歇的汉水将其灌满。

    赵引却又打开话头:“子溟年纪轻轻便有如此修为,但我却并未曾听闻吴地有孙姓大族。”

    “家兄乃齐国避祸之人。”

    “齐国孙氏。”赵引闻之已是心中有数。

    此时艄公已经慢悠悠地回到东岸,召縠急不可耐地牵马上船。而船上空间有限,孙泓二人只能再等一个来回。显然召縠并不会在西岸等他们,三人就此分别,下次两位使者在郢都的会面说不定就是生死相见了。

    孙泓绕道千里本就是憋疯了想看乐子,看乐子就势必要跟着其中一人,他选择了这个更好说话的中年胖子。

    渡过汉水不久二人便在南方看到了高大宏伟的建筑群,距离难以掩盖它带给人的震撼。

    “那应该就是章华台吧?”赵引问道,“天下第一台”的名号远在北地他也是如雷灌耳。

    “应该是,云梦泽中的群寇大多也是十几年前修建此台流入的。”

    远处的云梦泽恰如其名,云雾缭绕,如梦如幻。

    此时天色突然大变,明明原是“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日月却就此颠倒,变成了“晨霞傍楼起”,万丈光明映照得章华台耀眼无比——这是霸道第八境陨落时的异象。

    “楚王薨了!”赵引神色振奋无比,仰天长啸,“哈哈哈哈,合该我大展拳脚!”

    一牛一辎车绝尘而去,郢都近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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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的郢都内。

    召縠匆匆将马停在一幢普通的庭院前,主人翻身下马,马蹄上依旧火光闪烁——显然是修为全开了。召縠直接推门而入,会客厅前的几人人正在惊慌地谈论什么,听到有人突然推门进来整齐地将手放在佩剑之上,待看清来人相貌后带头者赶忙上前施礼正要说什么,召縠直接挥了挥手打断吟唱。

    “何人继承王位?!”召縠急匆匆地问道。

    “前太子建已死,当由现太子珍继承。”

    “可有悬念?”只有朝堂稳定召縠方有可能搬得救兵。

    几人面面相觑,带头者道:“今令尹子西为先王庶弟。”

    召縠皱了皱眉,兄终弟即之事自商一朝便颇为常见,更何况这位兄弟还大权在握。

    “无论如何先要知道太子建的态度,”召縠看了看天色,“准备好聘币和旜(zhan),明日一早随我前去聘问。”

    宾礼即外交礼仪,是五礼之一,而对五礼的遵守是礼道伟力的基石。宾礼包括“朝”“宗”“觐”“遇”“会”“同”“问”“视”,天子遣使者于诸侯为聘,礼物称为币。

    “惟。”带头者躬身行礼。

    原来东王使者兵分两路,为了防止晋人截杀导致全军覆没,随行人员(被称为“介”)携带礼物仪仗直下楚国,主要使臣(被称为“宾”)召縠绕道南下,未想依然被晋使截到。

    召縠奇怪的是赵引并未想对他动手,为了使命他也只能一路委身伴贼。

    第二天凌晨,月亮依然高悬时这一行人就出发了,不过他们的目的地却是城外。召縠的随行者只有两人,前左为御人,前右为侍从,月色照耀着后方主使眉间的沟壑。

    待得轺(yao)车(带有华盖的车)至郊外,召縠拿出一赤色曲柄旗插于车上,这柄旗便是旜。使臣出国朝聘至郊外需要“张旜”以告知身份,而所聘君主也需要派官员“郊劳”。

    此时的郢都郊外惟有召縠一行人与清冷的月色。

    召縠痛苦地蹲了下去,如此违礼之事会直接冲击礼道根基,作为使臣的他首当其冲,至于另一方——那是朝堂上下大多修行霸道的霸国。若是平时楚国也不会介意派人迎接——周王室的政治意义还是很重要的,而且朝堂中也有少部分人坚持礼道修行,可如今日月刚刚归位,谁又会在意破落户一行呢?

    守礼之人反而要品尝痛苦。

    召縠没有在乎根基的动摇,赶忙指挥御人驾车向城内赶去,城门前昏昏欲睡的卫兵就看着这伙半夜里进进出出的神经病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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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泓两人在日月归位后不久便到达了郢都,类比正常时间应是戊时,卫兵见是行商也并未多加阻拦。

    “子溟不如自行游览几日,待事了我自会寻你。”

    “我可是吴国贵族,子珍要对付楚国有什么放心不下我的。”

    赵引笑了笑不置可否。

    “引受主君所托不敢不慎,子溟见谅。不过虽然不能让你我在郢都时同行,为子溟提供住所还是可以的。”

    “有劳子珍。”

    二人在寂静的长街走了许久,停步在一处精致的庭院外,隔着院墙一股紫丁香的味道沁人心脾。

    赵引并未敲门,两名武士悄悄把门打开将二人迎了进去,武士并未对赵引身侧的生人多投注一丝目光。

    “使君!”暗中还有两名武士一同行礼。

    “尔等准备厚礼,明日拜访将军子常。”

    “惟!”

    将军子常即囊瓦,芈姓,囊氏,名瓦,字子常,是楚庄王第三子贞的孙子,囊瓦的贪财奸诈即使远在姑苏山孙泓也有所耳闻。

    “子珍不去见太子?”

    赵引也不避讳自己的想法:“观如今楚国局势,除令尹子西外唯有囊瓦大权在握,而子西身在局中且无军权,若要决定大浪的方向,找到风眼所在才是重中之重。”

    孙泓又想起了那句话:故善战者,求之于势,不责于人故能择人而任势。

    青年再一次对这句话有了深刻的体会,不过此时的他已经置于局中。他隐约能察觉到赵引想做什么,但却在这件事里对这位即将要翻云覆雨的政治家有着一丝质疑。

    他决定明日去质疑他的质疑。

    等到孙泓前往厢房休息,赵引还留在堂中阅读手下送来的情报,身旁青铜灯放射出的的光影随着微风晃动。

    这是一盏人物型青铜灯,一个笑容可掬的老实人托举着上盘,而上盘却挡住了火苗的光亮,地上的影子并未呈现出人形。

    赵引在思考孙泓这个人,他有主君年轻时的绝顶天赋,但这并非自己主动接近他的原因。他身上飘荡着几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道韵,再联想前些时日吴地的千里紫气,此子必与新道相关。

    自齐桓公首创霸道,天下迎来前所未有之变局,当时的新道直接影响了礼道的根基。王室随之倾颓,这又加重了礼崩乐坏之势,恶性循环下方有今日诸强争霸之局面。而姬氏先祖创立礼道亦延周王朝五百年江山至今,由此可见新道之重。

    “定要将此子带与主君。”

    此时孙泓已经入睡,配剑出鞘放于手边,其身上的道韵比起初生之时已浓郁了许多。

    孙武出行前还是漏算一筹,他严密封印了所著兵法上的兵道气息,却未想到弟弟通过五千言残卷已初入他道。

    那一条,还没有名字的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