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成在此醒来的时候在一个狭小的仓板里，这里的空间潮湿幽闭，处处都透着一股粘稠的腥味。

    “这是棺材吗？”罗成想爬起来，但看不清上头的木板，直接头顶舱门给撞了回来。“咔嚓”一声，这顶板还是活动的，四周的空气腥臭的难受，罗成的手摸摸索索地终于找到了类似门栓的东西，推开了这舱门。

    罗成伸出头来，这是一艘客船的甲板，阳光洒下，刺眼的痛让他有点感觉不真实，他回头瞧了一眼自己原本呆的地方，这应该是这艘船的货仓，里面堆着不少鱼货。

    这几天他好像苍老了很多，像是经历了一个人的前半生。

    相蛛自从和李越宗的真气来了一次亲密接触后就疯了，这些时日总拉着他不让他醒来，在睡梦里，他没有再遇见过沈玉关，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少年，罗成看着他，成长、学艺、除恶、扬名，年仅三十岁被师门授予一堂之主，在最得意的年纪迎娶了心上人，意气风发。

    罗成拍了拍还有些余痛的脑袋，一个阴影遮住了他，罗成揉了揉发麻的眼角，只见胡笳蹲在他的面前，一脸笑意的递过来一杯水：“我还以为你救不活了，正想靠岸了把你埋了呢，没想到身体这可以啊。”

    罗成这杯水刚下肚，哇的一声又全吐了出来，胡笳轻拍着他的背，“你呀，快去换身衣服，前面就靠岸了，咱们歇息一晚明早再走。”说着，将一个包裹递给了他，“这是你的吧？值钱东西不少嘛，别多心，都以为你救不回来了，这诊金呀，药钱呀，总得你来付一下。”

    罗成接过包袱，在胡笳的指引下来到一处船舱，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胡笳隔着房门与他聊天。

    “看不出来你功夫平平，竟恢复的这么快，和你一起的那个小道士就惨咯，肋骨全断了，不知道能不能醒。”

    “我说师姐姐，咱俩也算是旧相识，我这还龙精虎猛着，你就给我扔鱼库里，这小哥都马上没气了还能有张船躺着。”罗成此时注意到了床上的武星渊，他面无血色，微张着嘴，看着已经是半只脚去阎王那儿报道了。

    “你别瞧这小哥伤重，他自三日前便是这样，大夫都说他挺不过一个时辰，偏偏到了现在这口气还是没散。”胡笳赞道，“武当武当，不愧是中原人物，与巴蜀之人尽是不同！”

    “你这话就差了，中原人物又怎么的，我与李越宗打了一架就平安无事，可见西南男儿更胜一筹！”

    “哈哈哈哈，方公子说的是。”

    “等等！三日？我昏迷了三日？”罗成不知道该说自己昏迷的时间长了还是短了，反正肚子实在是饥了。

    “是也，前头就是千灯镇了，镖局要停靠下补充些货物，咱俩也可下去打打牙祭。”

    “甚好甚好！”罗成梳洗完毕，换上了一身洁净的白色长衫，上披上了一件淡青色的褂子，一看就是新制的面料，为了突显身份，还特意披上了赵定远为他准备的那件蜀锦袍子，看着十分贵气。

    “嗯。”胡笳转着圈打量着他，“不错不错，还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顺眼了不少。”

    “瞧你说的，难不成我往日逊色了？”罗成得意洋洋地一模袖口，没摸到那把黑底折扇，眉头一皱显得有些不惯。

    胡笳领着罗成下了船，此刻码头上的巴民不少，他们提着大包小包赶到这里向停靠的镖师们兜售一些新鲜的瓜果，镖师们和普通百姓的装扮没有什么区别，只是胳膊上套着一个写着“镖”字的红麻布兜，熙熙攘攘的码头一时间看上去就像一个小集市一般。

    千灯镇，罗成看着不远处小镇的界牌布幡，这名儿起的倒是风雅。过了界牌二人走约莫一里路程便到了镇上，镇头上就是一家酒肆。

    罗成刚进店便招呼小二前来伺候，小二连忙为罗成抹了抹桌上的油渍，虽然桌上的油渍是很难这么随便弄干净的，罗成还是满意的坐下了，小二见罗成像是有钱家的少爷，殷勤的询问罗成要些什么。

    “只要是最好的酒菜，随便上。小哥你们这都有什么。”

    “小相公一看就是外乡人，咱们这千灯镇要说有名，那最有名的就是紫雾茶林的茶水了，您看这是今年新采的小尖儿角，就是这价钱……比酒水略贵一些。要说菜那自然是离不开千灯溪的丹鱼了，色如朱砂，吃了这么一尾鱼呀，包您是喜气藏身，多福多寿呀。”

    “哦呵，那给咱来一杯你们这的小尖儿，再蒸一盘子鱼。”

    “得嘞，小相公，您喝些什么酒呀，我们这还有……”

    “不喝酒不喝酒，咱出门赶路，喝了酒就误了路程。”

    “那行吧，您就请好吧。”

    “慢着。”

    “怎么了？小相公？”

    小二见罗成弯下腰解开包袱，掏出来一个木头罐子，打开罐子里面竟然是满当当的一罐子水，水里一条大青鱼霹雳吧啦的抖着尾巴。

    “哈哈，还活着呢，这可是咱船上最好的货，刚醒的时候我就惦记吃它了，有劳你们店家给咱规置了，这可是咱那的好东西，你们要是缺斤短两私吞了我可不答应。”说着，罗成抓起那只大青鱼递给了小二。

    “师姐，你可要点些别的？”

    “一碗素面即可。”胡笳倒是对吃的兴趣不大，只是惊讶于罗成什么时候从货仓里顺的鱼，一众镖师居然都没发现。

    小二心里恼的很，合着进来吆五喝六的就点了一杯茶，一碗面。但是也不好发作，接过鱼就拿到后厨去做了。

    “师姐，你可知道司……”

    “咳！”胡笳干咳了一声打断了罗成的话语，对着他摇了摇头。

    罗成会意，改口道：“那二人……往哪里去了？咱们还追得上吗？”

    胡笳答道：“你追他们作甚？”

    罗成如实相告：“我爹娘的下落还在，呃，女方手里……我得去寻她。”

    “那恐怕追不上哩。咱们这趟船是要去峨眉山，走的是漫州水道，他们若是径直去巴中，此刻怕早已在白脊登岸，往璜州方向去了。不过……陆路难行，咱们在峨眉落脚后，我即遣弟子去巴中传信，你且安心等着，必有消息。”

    “如此，有劳师姐了。”罗成闻言大喜，他对这个只有数面之缘的胡笳充满了好感，不愧是正派弟子，处处为人着想。

    不一会儿，鱼肉端上来了。这鱼也不知是哪儿产的，肉质晶莹似是水晶，小二端着都止不住的咽着口水。掀开盖子，肉香四溢，惹得茶馆里的食客们纷纷赞叹，罗成并不忙吃，要来了一根竹签一边剔牙一边喝着茶水，有人路过就夹起鱼肉猛吸上一口再咽入口中。其间不停的唤来小二加水，好不快活。

    终于有食客忍不住了过来与罗成寒暄，愿意出钱买一块鱼肉过过嘴瘾。一听这话，其他食客纷纷响应，罗成是个好面儿的人，张罗着众人来吃。大家伙你一筷子我一筷子，鱼肉很快吃的见了底，都直夸罗成慷慨好义，罗成也砸吧着嘴，喊了句结账，楼上却传来了鼓掌声。

    众人抬头，只见一个汉子站在二楼的道口边走边拍这手，让罗成惊讶的是，此人衣着穿的是沧江剑派的皂白剑服。

    百姓们看见这人，纷纷低下头，一齐行礼道：“江老爷。”

    那汉子并不理会，大大咧咧的拉开胡笳对座的椅子一屁股坐了下来。

    “二位私用贡物，如此僭越之举该当何罪？”

    “贡物？这鱼是我家养的，我出门前我家妹子亲手捞的，怎么就是贡物了？”罗成不屑，反正鱼下肚子了，死无对证，爷说是就是。

    一听汉子这话，百姓们皆是一惊，登时就有几个站着靠后的悄悄退了出去。这汉子取了筷子挑起鱼骨一晃，一枚绿豆大小的铜牌用细线连着，从鱼嘴里挂了出来，罗成接过来看，上头有一行小字，“仲冬十五溪口堂李富捞。”

    “这……”罗成万万没想到，这一条鱼还搞责任到人，果然是皇家的排场抵赖不得。

    见罗成面露难色，那汉子大笑，夹断了鱼头放在嘴中，只嚼了两下便咽了下去，赞道：“果然好鱼！”

    “江员外，你就别拿方少侠打趣了。”胡笳边说边给这汉子倒了一杯热茶。罗成这才放下心来，感情你们是一伙的。

    “哈哈哈，方公子，你们汉人的贡物，在我们巴人这吃了也无妨！尽管享用便是！”那汉子站起身，对罗成抱拳道，“在下江敢，这镇子北边的紫雾茶林是兄弟的产业。”

    “原来是江员外！久仰大名久仰大名！”罗成见是自己人，喜道，“江员外也是沧江剑派中人？赵定远是我至交好友！”

    “哦？那咱俩可得喝一杯了！从剑宗论，定远那小子见了我可得喊一句四叔呢！”江敢轻车熟路地从店家的酒缸里舀了三大碗，分给胡笳和罗成，敬酒道：“这里的酒不好，到哥哥那去，哥哥那美酒美菜美人，应有尽有！”

    “那感情好！”罗成一听，当场就想和江敢回去。

    “不了不了。”胡笳拦道，“小妹急着回师门复命，借用了镖局的快船，若是喝酒误了航程实在担待不起，江兄美意，小妹改日再登门叨扰！”

    “嗯……”罗成点点头，“确实，行程是旁人定的，咱们做不了主啊！”

    “也罢。”江敢将手中酒碗一饮而尽，似有不悦。

    罗成和胡笳对视一眼，也都干了碗中酒，江敢冲着楼上一招手，也不辞行，喊了一句，“走哩！”便撇下二人，独自大摇大摆地走出了店门。

    “这个江老兄……倒是个性情中人。”罗成笑道。

    江敢出门没多久，二楼两个小厮搬下来了一个大麻袋，那麻袋中在搬运过程中不停的抖动，还断断续续地传来几声哼哼声，似乎……装着活物。

    罗成正想向前一探究竟，被胡笳拉住。又有人扛着麻袋快步走下，他的力气比这两个小厮可大的多了，一人扛着这麻袋毫不费力，从罗成身边走过时，脸紧贴着麻袋，而后侧过身子，这麻袋便挡住了他的后脑勺，一个转身就没影了。

    但罗成还是认出了他……好家伙，原来是你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