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晴知道了老师们告状的事，王校长虽然什么也没说，但她依然心情郁闷，让宋明陪她出去走走。

    宋明说，只要望着那大片的麦田，那广袤的土地，那起伏的峰峦，那高低错落的绿树红墙袅袅炊烟，那苍茫暮色中清风流水鱼跃鸟翔，他就觉得，这就是人间，真实的人间。春夏秋冬在这里变幻，悲欢离合在这里上演，我们在这里生长，在这里流浪，这里是生命的归宿，也是心灵的故乡。

    方晴说，相比于大地，她更喜欢看天，看那躲在夜空深处的星星，看那或圆或弯的明月，看那风拂轻纱的云五彩斑斓的霞，看朝阳明媚天空湛蓝，看斗转星移岁月流年。因为高因为远因为你摸不着，所以你的心才可以情思天外翱翔九天，你才可以纵横驰骋天马行空，只要望眼看天，你就不必入山林而隐濯沧浪而清，那里有诗那里有美，那里有神仙那里有天堂，那里有极乐世界，那里有太平永昌，那里有你想要的一切，一切你可以想像的想像。

    可惜，人间就是人间。方晴说。

    宋明不知该怎么安慰方晴，只和她默默地行走在麦田间的阡陌上。

    王先生什么态度？走到一棵香椿树下，方晴停了下来问。

    这老先生，赶时髦的很。宋明说，王先生想让你下周来时，给他买盘豫剧磁带，七品芝麻官花枪缘穆桂英挂帅之类的，他听你们放的歌耳朵眼儿痒痒了。说如果可能，再给他买张高山流水二泉映月，对，还有那个茉莉花梁祝春江花月夜什么的，反正挺多的，你自己问他吧，我记不了那么多。

    王校长呢？他也不说个话。方晴说。

    据那些老师说，王校长听完她们说的话之后，什么态度也没表，只说，好哇，我知道了。

    那他是什么意思嘛？方晴说，我可不想刚刚来到这里，就招着的黄鼠狼惹得一身骚。我可以不再放歌，可那学生描眉涂眼穿衣打扮又跟我有多少关系，总不能让我也和她们那样都穿成一个个老土帽吧？

    我已经够收敛了，我的那些同学，烫发高跟小皮裙，也没听说哪个被告状了还，你说我冤不冤？

    她们一年才进几趟城，思想老了些，见识浅了些，总得给她们一个适应的过程。宋明说，只要是学生喜欢，大方向就没多大错误。王先生也说，要把孩子当孩子去教，不要当成大人去教。爱美爱玩爱新奇爱流行，这也是孩子的天性嘛。时代潮流大势所趋，也不是我们几个穿布鞋的人可以阻挡的。何况，她们不也开始穿休闲装穿丝袜化淡妆吗？她们不也喜欢听歌唱歌吗？不也张口邓丽君闭口张天王吗？不也跳迪斯科吗？她们只是不能看学生也成为这个样子。宋明说。

    哪有这样的道理？只准放火不许点灯的。穿得花哨一点打扮得漂亮一点唱个流行歌就成流氓了？按她们这种看法，那市里的年轻人基本人人都是流氓，那一个个大明星就是一个个大流氓了。方晴说。

    嘿。方晴看着宋明，好像想起了什么。宋明，你不是有一件老粗布蓝布衫？

    有是有，洗得都发白了，显小了也不能穿了。宋明说。

    明儿拿来正好让我穿。方晴说。

    发什么神经？我妈准备把它剪了糊抿了被子做鞋底。你若穿上可要像个乞丐了。

    嘿，可别，你现在就给我拿来，我要穿。方晴说，明天我就穿上你那乞丐衣，披散头发，看她们谁还说我。

    你这个丫头，又搞什么鬼？丑死个人。

    我就要丑一丑，为什么非要那么美得遭人忌妒呢？

    哎呀呀，还没吹你两嘴呢，你就要飘上天了。

    每次宋明和方晴发生争执，宋明都会毫无悬念的败下阵来，他对方晴时不时的出相搞怪毫无应对之力，每次都最终任由她去。

    听说方晴要穿，宋明的母亲赶紧从旧衣堆里盗墓似的刨出来，到供销社卖了最好的肥皂，又借了一些碱面，跑到北河边洗了又洗，晾在太阳地正着反着晒干后，又连夜把一些破损的地方细细的缝补，第二天叠得整整齐齐让宋明带给方晴。

    方晴果真穿了，稍大一点点，下摆忽闪在腰下。当她穿着这件洗得发白的老粗布蓝布衫在学校走时，那帮学生和往常一样围着她问这问那说说笑笑。还有人打听她这件衣服从哪个商店买，这是不是就那种港台流行的水磨布呀？真好看。

    正好华铮回来找学校建筑队有点事，他看到方晴穿着宋明以前的旧衣服，他夸张地直眼看着方晴说，谁谁说的那句什么敝衣乱发难掩国色天香，我还不信，这回信了，嫂子可是天生丽质真美人哪。

    方晴说，去你吧。人家说的是蓬头垢面不掩国色。

    宋明下课后，也在楼上望见了方晴，他忽然想起了叫花鸡，外面用泥巴糊裹严实，用松木炭火烤了，虽然看起来泥巴巴的，但那香味透骨，非一般味道可比。方晴就算穿上他这身旧衣，也遮掩不住她一身的诗书气和那天然的美。

    第二节课课间，王校长通知所有英语老师开会。

    王校长是很少开会的，除非有什么重要事务。大家一听，赶忙去了。学校原来并没有专门的会议室，有时是在王校长住的小院里，大家站着或掂个小板凳，有时就挤在教务处那间小房子里，现在，高中空出几个教室，她们就到原来高二班的一个教室开会。

    王校长和王先生都在，桌子上摆着四台录音机。方晴认得，正是当时一位港台明星代言的最新款的录音机。那旁边的纸箱上还有那位阳光帅气的明星穿着明艳的黄色流行T恤，潇洒的抱着吉他，跳着节奏明快的迪斯科且歌且舞的照片，她耳边响起那句YW，YW，一起歌来一片情。

    初中三个年级，高三一个年级，每个年级一台录音机，还有配套的教学磁带。

    王校长说，我们一直在说，教育要引领时代的发展，可是我们怎么引领呢？事实上，很多时候，我们的教育不但没能引领时代，反而走在了时代的后面，而且还落后得不少，我看，与一些先进的学校比，我们至少落后了三十里地，落后了十年。

    我们乡村，严重缺少英语老师，孩子们学的英语都是哑巴英语，是宋庄的英语。不会读不会说，发音不准。导致这种现象，我这个当校长的有责任。我的思想老了，眼光钝了，心气低了，赶不上这个快速变化的时代了。要不是方老师给我们吹来这股春风，我们还陶醉在乡村学校的壳子里做着春秋大梦。

    伙计们，毛主席说过，青年人朝气蓬勃，好像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中国的前途是你们的，世界的前途是你们的，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

    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是归根结底是你们的！

    方晴听着，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