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田上的钟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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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遇见如雪

    先到咱的专业户去看看。王长对领队的说。

    他们一行人在街道里七转八拐到一个破篱笆墙边停下。一个中年男人从一个老旧的小屋子里出来迎接。

    一位干部问:老六,你老婆呢?

    跑了。

    跑哪了?

    我也不知道。

    知道政策不?

    知道。

    知道就好。你们再生就是四T了,要罚两w多。你也不摸摸的腰包?你这不是既给自己增加负担又给国家添麻烦吗?

    我不用你们养活,无非做饭时多添一瓢水,怎么说我给你们添麻烦呢?

    你看,都罚了你两次拘了两回了,怎么还没有一点思想觉悟呢?

    原来,这个叫老六已经生了三个女儿,他老婆又出逃了,他留在家照顾三个女儿。

    咱都是老熟人了。废话我就不多说了,你说,现在你准备怎么办?

    我认罚。只是在家看着这三个娃没时间去赚钱,现在交不起。要不,你们把这三间房拆了顶帐吧。

    你这三间破房子能值几个钱?你这是打发叫花子?

    那,那你们让我怎么办?要不你们就还把我们爷四个都抓了去?反正家里的房还没有拘留所的房子好,拘留所的饭也现成。

    真无赖!有人说。

    一帮人说道了半天,三个娃也闲不住玩闹起来。

    保安队里有人耐不住了,骂道,老六你他娘不能赚钱吧专能操呢,没钱还可劲c,你这种人真该把你那玩意儿剁了。

    老六也怒了,正要发作,村支书上前按住他,对王长说,王长,俗话说穷光蛋穷光蛋,穷光了就成光儿了。别管怎样,老六也听从政府要求做了结扎,使足他的本事也就这么一回了,这也算配合了咱的工作不是?我看这样,咱还是先去看看别的人家吧。他的问题咱慢慢想办法。

    王相红一直跟在他堂哥王长身边,韩如雪好像也没有几个熟识的,就跟在宋明身边,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她是上周被抽调过来的,主要负责发放宣传页,写简报。宋明说他在宋庄中学教书,韩如雪一听高兴地说,我妹妹正在宋庄中学上学呢。

    你妹妹?

    嗯,今年初三。在三4班。叫韩如月。

    韩如月?宋明说,好像听人说过。哦,对,想起来了,这次迎检的礼仪队长好像就是她。

    可不就是。为这事在家可没少发牢骚。

    韩如雪,韩如月,好名字。宋明说。

    我爸起的。韩如雪有点小骄傲地说,你这一段怎么不去寄信了?

    太忙了。宋明虚应道。

    哦。韩如雪看了他一眼,嘴唇动了动又抿上了。

    一帮人又浩浩荡荡到了一户人家。家院里堆着玉米棒,墙跟放着几个装满玉米棒的篮子,房沿上有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太太,用一条绳子往房子上拔玉米棒。下面没人给她挂钩,她就把绳钩悠来悠去挂篮系,村支书赶紧上前给她钩住篮子,说,俊生娘,你一个人咋拔呀?下面连个挂钩的也没有。唉,您老也六七十的人了,这房沿可不是您上得的。他爹呢?

    去地里浇水压麦根了。

    唉,还是叫俊生回来吧,别要了。看把您老两口苦的。支书说。

    儿大不由爹。俊生的事,你们找他说,我一个快入土的老婆子哪里说得了呀?

    俊生娘边说边从梯子上颤巍巍的爬下来,一腐一拐蹒跚着去拿凳子让座。

    俊生娘,您这两天又瘸得厉害了,可得注意身体呀。支书忙扶她坐下,自已去屋里搬了几把椅子让王长等人坐下。

    唉,老风湿了,没得治。这一忙活,又重了,下不得地,只能让他爹一个人干活了。

    又看了看满院的人慢慢地说,这牛呢,你们也给牵去了,这牢呢,他爹也算住过了,你们还要咋地?

    支书说,俊生娘,您的牛俺也不想牵,牢俺也不想叫他爹住。可这是政策,说到底是为咱老百姓好,咱不能不守法呀!

    唉,我们老了,也不懂什么法不法的。我们年轻那会儿鼓励生,现在又不让生。不让生就不让生,我们老俩口子又没违法,你们老来找我们干啥?

    尽说糊涂话!你虽然不,可您的儿子要,找不到他,不找你找谁?!一个干部生气的说。

    这位领导,你说得有理,儿子违法,爹妈受罚,我们没怨言。你们要抓,我就去地里叫他爹回来跟你们走就是了。

    已经抓了一次了,再抓也没用。一个干部说,我们这次是来通知你们,如果下个月10号前你儿媳还不上站参加检查,根据规定,要采取强制措施。我们决不能因为你一家破坏了整个镇的工作。

    老太太自然听懂了那人讲的话,她知道强制措施是什么,她家也不是第一家,也不会是最后一家。她瞪大了眼睛看着那人,嘴唇颤抖着。

    又看着主屋那座老瓦房说,这房子是俊生他爷盖的,俊生他爷年青时参加游击队,鬼子们说要来抄家,来了没抓到人,走了,不知怎么没抄家。这次可要被你们抄了。抄吧,这房子就这命。这时抄也比那时抄还多住了一代人呢,值了。

    俊生爹被人从地里叫了回来。一位头发尽白满脸皱纹胡子拉碴弯腰驼背的老人,一帮人又说教一通,留下宋明和韩如雪给她们做思想工作,又去别的人家了。

    宋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照着韩如雪给的宣传页的内容选了几条给她们讲讲,韩如雪在旁边补充着。

    俊生爹默默的听着。听过后问,你们学校一班多少人?宋明说,五十多人。

    几个老师上课?

    平均三个老师一个班。

    老师够吗?

    老师不够,从小学抽过来一部分。

    孩子,你想想,现在一个班五十人,只要三位老师,都没法保证。要是都换成老人,一人一张床,几个人一个护工,还不一定都只住三年,有可能住十年,三十年。你们有文化你们算算,那得盖多少养老院,需要多少护工?

    现在的罚款原说是建养老院,现在都盖成学校了。上面连建学校的钱都没有,能有多少钱用来建养老院?

    人呀,都会老的。可别瞎想着哪个会养你,到时不养你你找谁去?找村长?还是找镇长?还是找谁?镇长还不知道养他爹娘不养呢。

    亲儿女都不一定靠得住,哪个能靠得住呢?还得多养几个,老了干不动了好让儿女分担些。

    唉,啥也不说了,咱老百姓命没那么金贵,也没那么娇病。只要有口气,有口饭吃,就能活下去。

    大爷深深吸了口烟,又长长的吐了口气说,你们也不用给我们做工作了,这两天我和老伴就收拾收拾那房子,给他们吧。

    那房子住了大半辈子,也皮老骨头疏了,现在要掀,也要让这房子干干净净体体面面的走。

    可是,可是……韩如雪眼圈红了,嗫嚅着。

    唉,孩子,没啥大不了的。呵呵,房子再多也不会叫爹。看着韩如雪要落泪的样子,他挤出一丝笑容宽慰着她。

    又小声对她俩说,等我有了孙子,房子掀了可以重建,重建个大的,重建个二层小洋楼。哈哈。

    他抬起竹节一样干瘦的手比划着,混浊的眼中放出一丝光芒。

    几天后,随着拖拉机一阵吃力的吭哧声,老瓦房轰然倒塌。隔着腾空而起的灰尘,宋明看到院中摆着香案,蜡烛已被气流扑灭,香火似乎还透出一点微红。案前匍伏着两个身影,那是俊生的爹娘。她们就那么跪在那里,头伏在地上。

    几个街坊冲进去拉他们,哭着喊着,俊生娘,你可要想开些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