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雪知道了方晴就在这个学校，她感觉她的头一阵眩晕天旋地转，幸亏她正扶在青梅苑中宋校长不知从哪里移栽过来的银杏树，听说这银杏树可金贵，原来生长在西山一个寺院中，为了这棵树，宋校长可捐了不少香火钱。上次检查组来时，他正是在这棵银杏树下午休，结果耽误了电话被实袭，一个多白瞎忙乎了。事后他请人来看，说是他午休时方位不对，应该头枕西北脚蹬东南，而他那天是头东脚西正冲青梅苑门口，因为门口有风凉快些。那人说，那天他头东脚西遭了风煞，冲了鸿运。而且新校大门到教学楼之间一马平川一览无余，也犯了风煞。他那天是双煞临头，不倒霉才怪。幸亏有银杏树护罩，有无香苑缓冲，否则，按古书上说，他此时应该正在被流放的途中。

    宋明听说这件事后，不禁又想起人们说的王家先祖王梅珍说的那些话。风水先生不看时，什么事没有。只要风水先先一看不是这灾就是那祸，原本这风水先生就是个祸事精。按宋明的理解，那风水先生就跟后来的杀毒软件差不多，极可能是自己设计一个病毒码再设计一个杀毒软件，养匪自重。那天天擎着水晶球宣称洞察宇宙奥义掌控人类劫数通晓他人生老病死因缘祸福的吉普赛人，自个却是身如风飘絮命如雨打萍。

    宋校长寻了破法，被称为五道雄关。在校门外路对面修了山墙，在校门口和教学楼之间修了假山，在青梅苑和无香苑中间栽了一棵针叶松树，在青梅苑进门正对的墙上挂了一个系着黄带的大葫芦，在书房中置了鱼缸。

    大葫芦刻有太极道符，还有两个篆字，聚，藏。里面据说放了蜡封的护身符，浸过桐油刷了青漆挂在墙中间。

    如雪看着那葫芦好玩，伸手想摸，宋明急忙阻挡。说这是宋校长的护身法器，咱可摸不得。

    如雪说，既是护身法器摸不得，为啥又挂在这场地，不怕学生拿了去？

    宋明说，平时这院学生没人敢进来，只有教师进来汇报工作或谈话。

    如雪看着那银杏树，因为这银杏树是检查前一个星期才移栽过来的，虽是用草绳兜了一大抱土根移过来的，但可能够栽得不是季节，不少银杏叶己开始蔫萎变黄，像一只只翅膀金黄的蝴蝶，在秋日阳光中翩翩翻飞。

    如雪正陶醉在那一丛金黄中，都听了方老师这个词，当她从宋明口中确定这个方老师就是方晴，就是那个厚厚一沓信中的方晴时，她像一脚踩空掉进了冰窟窿。

    她觉得她要倒下了，她双手扶着那银杏树坚挺着，眼泪快要流下来了，她稍稍抬起头，装作向上看的样子，努力把那打转的泪水涵在眼中，不让眼泪流下来。

    她看到那金黄的银杏叶和那银灰的树皮在阳光下变的模糊起来像一幅凡高的抽象画，那一笔爸金黄银灰碧绿还有一点血红的油彩涂抹出一个被撕裂的破碎的五彩的梦。

    她突然有些恨宋明，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为什么会对宋明心生怨恨，但此时此刻，她觉得她心中的怨恨就像宋明地里栽下那红薯，正在那处女荒土中生出根须膨胀出豆角大小的根条渐渐胎儿一般长大长大，大到要拱出高隆的土垄塞满她的胸膛，让她难以呼吸。

    脆甜脆甜，红萝卜红苹果一样。她咬下一口，果真脆甜。原来这怨恨的红薯，也可以是脆甜的，但这银杏，这金黄的银杏，却散发出苦苦的味道。

    就在这一瞬间，她确定她恋爱了。

    如果之前更多是她少女的青春狂想曲和现实生活的理性考量，是她的小心思小心计的盘算。但就在这一刻，在她抬眼望见那撕扯扭曲的金黄基调的超现实主义的抽象画时，当她心中怨恨又脆甜的红薯生长时，当她感到那金黄的银杏叶从枝头忍痛剥离坠落时，她感受到一种绝望的空坠一种脆甜的痛苦。

    她就要失去他了，就像那金黄的银杏叶要失去那银灰的树干了，就在那撕裂剥离的一瞬间，她恋爱了，在她从枝头凄美的蹁跹而舞地飘落时，那片剥离伤口上流溢着晶莹纯净叶汁的树叶恋爱了，她爱上了那树干，但她却什么也抓不住摸不着，只能任由自己空飘飘的坠落坠落，坠落到无尽的虚空与黑暗。

    宋明正在和几个学生说话，学生们七嘴八舌地说着。

    有的是咱以前已经讲过的，连主任又当作新内容给我们讲了半节课。

    也不怎么布置作业，这周只收了一次作业，一直不发。课代表等不及了去要，还没批改，只得先发了。

    我们的英语自习也没人管，连主任让班长和课代表管，能管了什么？

    宋老师，你啥时候回来呀，同学们都想你了。

    听了学生的话，宋明心里很沉重，他也身不由己，只能安慰她们一番。

    时间差不多了，他看到如雪抬眼看着银杏树发呆，就叫了她一声，小雪，时间快到了，我们走吧。

    如雪嗯了一声，侧身抹了把眼说，迷眼了。走吧。

    她们一路走回宋庄村委，人差不多到齐了，开会分工入户工作。

    宋明被镇办公室主任韩福生留下来谈话。

    宋老师，我受委托与您沟通沟通思想交流交流意见。就我个人而言，我看您的工作态度端正，认真负责。但是人无完人金无足赤，谁都难以在工作上让所有人百分百的满意，工作失误和一些误会在所难免。

    韩主任绕得宋明云缭雾罩，宋明耐不住了，就说，韩主任您就直说吧，我们要勇于开展批评和自我批评嘛。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我们这里也只是听说，听说，一面之词啊一面之词。我也是不相信的。

    当然，我们要本着引以为诫有则改之无则加勉的态度看待这件事。韩主任看着他，站起身来，右手夹着半截香烟，左手抄在背后，看了看窗外，院子里已空无一人，大家都下去入户工作了

    有人说你作用不正，乱搞男女关系。

    韩主任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