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晓雯很快迎校了，上唇留下一道细细的疤痕。

    尽管，同学们并没有几人在意她--她本来就只是一位并不引人注目的灰姑娘，但可能每个人都有自恋情结，总是有意无意地认为自己是宇宙的中心，所有人都像自己一样关注她，关注她所关注的细节，脸上长了个青春痘，修了几根眉毛，都能成为她们心目中重大事件，不亚于坦博拉火山喷发，人类移居火星。

    韩晓雯返校后，总是着意遮掩唇部，常常独来独往，刻意地躲避人群，躲避不管是女生还是男生的眼光。

    对于青春期的她，这件事确实对她的生活造成了不小困扰，照镜子对她来说都成为件需要鼓足勇气的大事。

    她甚至想，这辈子她可能连个黑马王子都没得处了，她可能要因此孤独终老了。

    尽管韩晓雯的父亲回来又薅了把宋庄中学的羊毛，但家长是家长，学生是学生，方晴依然很关心韩晓雯，有空就和她聊天谈话，安慰她，鼓励她，渐渐让她走出那道细微的疤痕。

    韩晓雯的父亲拿准了学校怕他上蹿下跳地闹事。这件事虽然只是牵涉到一点宋庄中学，但会掐的人只掐住人的一点皮肉也能插他个哭爹叫娘。

    现在，稳定压倒一切。上面厌恶下面被告，谁被告说明谁可能有问题，至少工作不力，给上面招惹麻烦。下面担心拔出萝卜带出泥，上下推闪之间，为一些有心机的人留下了自由发挥的空间，小闹得小利，大闹得大利，不闹没人理。

    宋青山虽兼任了镇中心校主任，对付这样事情，虽不能任其宰割，但也投鼠忌器，只能又压又哄又拍又拉息事宁人。这种事没有道理可讲，没有法则可讲，想方设法吃亏沾光把事摆平就是本事。

    宋庄中学早已负债累累，上次九年级聚餐，还是苏菲资助和卖了几棵树，后来，大家把集体聚餐称为啃木头，后来这个叫法在宋庄中学迅速进化，形成了自成一体的独特语系，大家称小的聚餐叫啃树枝，大的聚餐叫啃树干，领导做东的叫啃树头，一般同事做东的叫啃树根，校外人员做东的叫啃树皮……

    当然，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也没有白啃的树皮。

    根据宋明的调查结果，王坤确实存在一些不当行为，有的还性质严重。宋明了解到，王坤除了用各种手段给辅导班拉学生，还可能存在一些隐患--他曾在外地和人合伙开过洗头房，后被处理。现在他虽成家为人父母，但据传他与那些人依然有联系。

    但在苏菲看来，王坤为辅导班的发展壮大立下了汗马功劳，是她的大功臣，她自然要力保。

    宋庄中学也暂时找不到合适的物理老师。且关于王坤的一些事都是捕风捉影的小道传闻，不足为据。

    宋庄中学没有能力偿付韩晓雯父亲的要求数额，最终，一部分由王坤负担，从王坤工资中扣除。另一部分由九年级垫付，实际由宋明垫付，以后待学校经费到位后拔付。

    宋明知道，学校经费是一个大饼，别说不好到位，就算到位了也很难轮到拔付给他。多少人虎视眈眈地盯着呢。

    方晴说，宋校长可能压根没想从经费中拔付，最后无非由九年级资料费兜底。

    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让我们赔付，这是什么狗屁道理？方晴愤愤地说。

    宋明说，破财消灾嘛。

    方晴说，说得轻巧，凭什么破我们的财？还让你当了冤大头。

    韩晓雯停了一个星期没来学校，一些任课教师上课时都没有发现韩晓雯没来。韩晓雯有些矮胖，是后转来的学生，大家不怎么熟识，鲜有人注意她。再加她肤色较深，那疤痕并不怎么显眼，不少同学也没注意到她的疤痕。

    在农村孩子眼中，摔了一跤，伤了点皮肉，原本就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情。

    韩晓雯被更多的人知晓是在半个月后。

    苏菲辅导班加建的第三层楼房是用铁皮房，保温性差，冬冷夏热。到了十二月中旬，学生们在一层和二层还能耐得住寒冷，但在三层的铁皮房中却已冷得伸不得手，苏菲就让人在房中起了火炉取暖。

    韩晓雯家发了一笔横财，韩晓雯穿上了防雪鸭绒祆，最初被乡村人称为风雪衣。因为当初推销这些衣服的经销商，把营销重点放在了寒风吹不透，落雪不沾衣上。

    这款衣服似乎并不比她们的棉花袄暖和，样式也不比她们的花棉祆美观，甚至还更为臃肿丑陋。虽然轻巧些，但价格却高出五倍以上，这对于讲求实惠的乡村人来说，性价比也太差了。

    因此，经销商们聪明地避开了美观和保暖的宣传，对，人们舍得花高价买这款衣服并不是因为它更保暖更美观，如果只为保暖，人们根本没必要花上四五床新花棉被的钱，买个不如军营地摊上十五元的军大衣暖和的衣服。

    但这种衣服防风防雪时尚，大明星都喜欢穿。嘿，这就不同了。这是时尚，是与众不同的奢侈品，是经济实力和身份地位的象征，这多掏几倍的钱就有理有据了。

    这跟后来的各种溢价商品的营销异曲同工，人们舍得花高价购买的物品，常常并不是因为物品本身的应用价值，而是因为它附加的其他价值，有的还是很难证实的价值。

    本来二分钱不值的一杯水，有的加了糖，买成了五分钱，有的加了苏打，宣称喝碱性水可以改善酸性体质，买到了两角钱，有的宣称含有稀有矿物微量元素，补充身体所需，喝了更健康，买到了五角钱。

    而有的却相反，宣称是不含矿物质的纯净水，更有利于身体吸收清除体内废物，促进代谢循环。据说两者都经过权威机构的鉴定，都在大电视台堂而皇之的请大明星做广告，而且常常摆在同一个货架上售卖，都卖得很好。

    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这样一个权威机构，也不知道到底谁说得对。

    幸好，这里不是一个逻辑实证的国度，你故妄言之，我故妄听之。渴了，狠狠心买瓶喝一口，解渴而已，和二分钱的白开水没什么差别，最大的差别是用可以买一吨水的价钱买了瓶水。

    人们掏干三代人的口袋，负担几十年的贷款在城里买房，大多也不是因为没房子住，而是因为想让孩子到城里上学。城里那房子，除去公摊面积，实际面积还没有自家鸡舍羊圈大，价格也是翻了个孙悟空的大筋斗。

    扯得有点远了。奢侈品的意义购买的本来就不是物品的实用价值。但把奢侈品意义的物品卖成生活必需品，却不得不说是一场巨大的跨世纪的社会营销。

    韩晓雯也成为这场跨世纪社会营销中一个早期的消费者，这个消费也在她颈部留了跨世纪的痕迹。

    韩晓雯摔伤康复后，苏菲给她免除了所有费用，她可以随时去苏菲的辅导班上班，想啥时上啥时上，想学哪科学哪科。

    这光不沾白不沾，韩晓雯自然还选择了到辅导班上课。原本苏菲把她安排在一层。但三楼起了火炉后，屋里更暖和，韩晓雯就跑到三楼上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