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老头于许月兰不过一介旅程过客，但许月兰于冬老头却已有恩惠。

    冬老头自认为是一个知恩图报的生灵，心底里已经打定为这个不久前萍水相逢的人族小子做点什么。

    待得许月兰下来吃些晚餐，冬老头挺直了如枯槁般的脊背，真心实意地低下了头颅。

    “公子，待得就餐结束，老朽想与公子谈些事情。”

    许月兰诧异地看向冬老头，其沟壑纵横的脸上望不出所以然，只能看到岁月的刀痕，点头肯许道：“冬老有什么话自当可以明说。”

    那功半瞧得冬爷爷这般神神秘秘，好奇地凑脸上前打量。冬老头摆摆手，示意功半不要多参与，等到许月兰吃食结束，早早地歇业，将客栈关闭，领着许月兰到其客房一叙。

    冬老头将客房仔细查看了一番，确保门窗紧闭，毕竟法不传六耳，坐于客房圆桌前。

    许月兰倒是不急着知道冬老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趁这段时间将茶壶沏好，倒上两杯。

    “公子可是大户人家出来历练的小辈？”冬老开门见山，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许月兰不置可否，只是抿了口茶水，神态悠然。

    大户人家？算是吧，当前灵族老祖级别的姐姐算不算大户。

    冬老见许月兰此态认为其默认了自己的说辞，接着缓缓而谈：“老朽虽然面相普通，但其实还是有些道行。只是早些年间因为自身自傲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我不知公子家族中有怎样的强者，但我看公子没有修为应当是不收重视或者是天资不好。”

    许月兰此刻心中有些好奇了，他其实一直好奇冬老头明明是灵族纳灵路尽的生灵，即便修为不高但还不至于落魄到这步田地。

    “也不全是吧，我有一个姐姐，她修为挺高的，对我还不错。不知冬老有什么指教？”回复到这，许月兰莫名有点喜感。

    冬老头咳嗽一声，浑浊的眼瞳中渐渐如星光般亮起神采，似乎回忆起了往昔的光辉。

    “我曾经也是灵族支系的天骄啊，早早就到了纳灵路尽，自认为可匹敌灵族直系的妖孽，未来不说问鼎无上，至高强者绝对是板上定钉。”

    “只可惜时也命也，因一部灵族的不世法得罪了一位真正的妖孽，我才知道我与那些寄予厚望的宗族子弟有多大差距，几个回合当场被镇压打个半死，如果不是运气好被一株灵药吊着命，只怕就要陨落在那时了，自此留下了后遗症，终身桎梏在纳灵巅峰。也因为得罪了那人，我只能在这鹧鸪城隐姓埋名，生怕被秋后算账。这一躲，就是两百多年了。”

    许月兰恍然大悟，他就说呢，这冬老明明有些实力可以过得滋润还带着功半吃苦干嘛。

    “冬老的生平倒是壮阔，小辈汗颜，只不过不知道跟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冬老头叹了口气，苦笑道：“押宝吧，我其实早就有些想法，只不过之前没有机会罢了。虽然才认识几天。但我看出公子是个善人。我快去了，撑不了几年，功半还小，我想托付给公子。公子不用怎么样，只要在族中给他安排个职务，扶照一二，作为报酬，我可以传公子能传的所有术法，不敢说有多强，保证公子在族中有一席之地。”

    许月兰摇了摇头：“我在族中地位没你想得那么高，只不过姐姐宠溺而已，大部分族裔甚至都不认识我，不然我也不会来鹧鸪城了。”

    这话可没骗人，冬笙的灵族子弟确实不认识许月兰。

    而且冬笙讲过，一族的真正核心法都是不世法，只以神念相传，而且有极为苛刻的限制，哪怕是至高想传无上法，不借助一些凭媒也会有缺。

    冬老能给予自己的法，他真的看不上，冬老头的灵族法再强再多，能比得上冬笙所授吗？

    更何况功半跟着他能干嘛，跟着冬老至少还有几年温饱，跟着自己很可能半路夭折，卷入纷争。

    许月兰现在更多的，只是想快速进入灵族。他有终极的目标，就是证道当世，复活那人，虽然短期内他有些迷惘，但不会选择带上一个拖油瓶。

    冬老见许月兰婉拒，有些失望地摇了摇头，落寞地说道：“公子不愿意就当老朽多言了，还请保密。”说罢，留下了一个卷宗，默默地离去了。

    许月兰的元神探知，那卷宗记载了一部灵族普通的修行法，至少可以保证能迈入修道的领域，龙门境之下的生灵够用了。

    他明白冬老的意思，是想报恩，亦是想结一份善缘。

    又是历经十日，距离瑞麟帝的墓邸出世还有不到三年，许月兰依旧不明白怎样活着才叫冬笙口中的生活。

    但他利用这段时间和冬老功半的关系更进一步，也利用闲暇之余吸纳灵气，温养己身，在纳灵路上更进一步，趁机精进了不少冬笙所传的攻伐术。

    他大抵清楚了冬老头的真正跟脚，曾经是灵族在灵州南部一脉的支系二少主，早早踏入了纳灵路，可与灵族核心子弟争锋。

    南部灵族归三长老一系管辖，冬老头怀疑那昔日仇家动手的背后有其影子，想趁机打压他以保证自己在灵族的权力。理由是在冬老头隐姓埋名之后被迫多次辗转来到鹧鸪城，疑似被灵族子弟暗中盯上。

    在第十七个早晨，冬老头消失了，中午也没有回来，功半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焦急的四处寻找打问。问及许月兰，他只是摇了摇头，并不知晓。

    功半跑到寥寥几个左右邻居那，被告知冬老头没有什么交代，只是比起往常多订购了些食材用具，这次倒是颇为爽快，提前给足了灵源。

    功半性子坚韧，在这些年的吃苦经历给予了他超越同龄人的强大内心，即便一直依赖冬老头，还是咧嘴跟许月兰笑道：“月兰哥哥不要紧的，明天我会接着找爷爷，他大抵是有什么急事先出门了，我来做今晚的吃食。”

    那天晚上，许月兰等到带泪的功半疲惫不堪地睡去，悄咪咪地走出了客房。

    他传承那人洞府的诸多妙法，更是半个冬笙这种无上之上的弟子，目标不刻意隐匿的话，短距离了找个生灵不难。

    许月兰以超越纳灵的惊人元神催动，将冬老头留下卷宗的气息锁定，试图寻找相似的气息。

    可惜他的修为不够，若是至高亲至就已经可以顺着简单的因果窥视天机，或者将神念笼着鹧鸪城。

    过了半个时辰，许月兰隐约的感到南方的群峦中有冬老头的气息，调动自身道韵疾驰而去，竟找到一处小山洞。

    那小山洞也就两三间客房大，最深处有一块小石供人盘坐，这里冬老头的气息最为浓厚。他敏锐地感受到四周洞壁有激荡的道韵痕迹，联合小石前的一滩血迹，许月兰心中八九不离十，冬老头可能尝试最后一搏了。

    冬老头说的没错，以他如今的状态怕是真活不了几年，气血衰败，人将朽矣。现在他突破纳灵，走上藏元路的概率尽管极其渺茫，但也比将死冲关来得强。看这样子，大概率是失败了，化作历史长河边的一培塿。

    只是尸首呢？

    许月兰再次将目光笼罩小山洞，只看见洞口有一些淡淡的凌乱脚印，有冬老头的，还有兽类的，应该是突破失败，血气吸引了山中禽兽，纳灵生灵对于部分凶兽可是大补。

    许月兰心头有些沉重，冬老头人还是很不错的，虽然相处甚短，可在他为数不多出世的经历里，已经算长久。

    如今冬老头尸骨无存，难免让他有些共情。

    他不知冬老头真名，也不知他的仇家叫什么名字。

    许月兰尝试用整晚去寻找冬老头的气息，尽力将其尸首带回，但山林群峦太大，他山洞方圆几里地仔细找完没有寻见，基本没有希望了。

    在天亮之前他回到了客栈，望着熟睡的功半，其小脸上还挂着梦中刚刚溢出的泪水，梦呓喃喃地喊着爷爷，心头不是滋味。

    他明白冬老头为什么前些时日找他了。

    这是在托孤。

    生老病死，这就是凡人的日常生活的归宿吗？

    冬老头可不是凡人，他是身负道行的灵族生灵，对比普通生灵有得天独厚的条件，一样如此惨淡收场。

    恍惚间他抓住了什么，却又不明所以。

    多年以后他回首岁月才堪堪明白，这是提前走上了至高生灵才会经历的红尘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