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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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二十年前

    然而下一刻,岸上的张一大声怪叫着转身钻进石梯,张二脸上的表情也突然凝固,他收起手指连滚带爬的逃离了露台,彷佛他招手的对象不是刘易,而是怪物!

    刘易眼神中只剩躺在露台上的黑子,黑子的上衣被卷起,湿漉漉的黑色头发不断有鲜血渗出,侧脸上被血染红了,眼睛无神的盯着水中的刘易,嘴巴一闭一张想要跟刘易说些什么,却不由自主的吐出一股又一股不知是血还是水的粘稠液体。

    从水中爬到露台,刘易不知道他是怎么上来的,他眼前一片模糊,他以为是井水太脏,不住的擦拭着,却始终擦不完,越来越多的水从他眼中涌出。

    “黑子!”刘易轻声呼喊。“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放手的。”

    刘易跪倒在黑子面前,用手想要捂住黑子头上的伤口,血瞬间便染红了刘易的手,他把黑子抱在怀里,黑子耳边大叫,“我带你回家,黑子,你疼不疼,你再坚持一会儿,我们去找结实,你怎么了黑子,你别流血了,我害怕,黑子,你说话呀,你说话呀!”

    黑子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手指着刘易的身后,另一只手想要推开刘易,想要挣脱刘易的怀抱,可是现在的他根本做不到,他无声的张着嘴,刘易慌忙的把耳朵贴到黑子嘴边,他听到了黑子想要跟他说的话。

    “走...蛇...”

    黑子胸膛不再起伏,眼睛缓缓闭上,抬起的手也无力的垂了下去,他睡着了。

    刘易摇晃着怀里的黑子,凄厉的哭喊,声音在深深的机井中久久回荡,“不要啊!不要啊黑子!不要死啊!对不起啊!对不起,对不起......”

    他背起黑子就往石梯跑,脸上一片狰狞,“别怕黑子,我带你回家!”

    漆黑的石梯内,刘易不知道碰了多少次石壁,头上胳膊上都被擦伤了,脚下的鞋里浸满了水,让他感觉无比难受,然而他此刻无暇顾及,他只想早点把黑子送到家,家里才是安全的,他的爸爸会带他去医院,包扎一下头就会好的吧!

    或者他爷爷,他爷爷是村长,一定有办法的,抹点红药水,刘易之前摔伤的时候,也流了很多血,奶奶就是给他抹了红药水就不流血了,总之一定要把黑子送到家。

    一股执念在刘易的心中燃烧,他像地里的牛一样剧烈喘着粗气,他一定要把黑子送到家。

    一丝丝光亮在刘易眼前,他彷佛抓到了救命稻草,本就灯尽油枯的身体像打了鸡血一般重新充满活力,只差一点点啊!

    刘易伸手去拉铁门,一下,两下,三下,他哭的更厉害了!

    平日里一拉就开的铁门此刻却任凭刘易怎么拉都拉不动,门从外面被锁上了,他用手肘去顶,用头疯狂的撞击,不行,还是不行,明明光亮就在眼前,这扇门却永远的阻隔在刘易面前。

    “有人吗?有人吗?开门啊!开门啊!救命啊!救救黑子啊!”刘易拍着铁门疯狂大喊,他像是想起来什么,把黑子从背上扶下来,在他口袋中疯狂翻找,“找到了!”

    刘易抓起钥匙艰难的从铁门之下塞出去,这样只要有人路过就能用钥匙打开门了!

    他不停的拍门大喊,全然感受不到手上传来的剧痛感,稚嫩的声音在石梯中一遍遍的回荡,彷佛世界只剩他一个人,他回头重新抱起黑子,用手扒开黑子的眼睛,“不要睡啊,黑子马上就能出去了,马上就有人来救我们了,不要睡不要睡...”

    刘易的后脑勺在铁门上不停的撞,他希望有人来倒垃圾的时候听到自己的声音,可是,没有。

    他数不清自己撞了多少下,后脑勺上好像起了一个大包,他难忍疼痛,换了个姿势一只手扒着黑子的眼睛一只手用力拍门,他觉得身上发冷,于是抱紧了黑子,但是黑子身上更冷,他抱的更紧了!

    恍惚之间,刘易耳边传来铃铛声,眼前彩色虫子又开始爬了,他想要打起精神,双手驱赶眼前的虫子,眼皮却不受控制的闭上。

    熟悉的玉兰花香味,“水儿!你怎么了?喊的什么黑子?”刘易睁开双眼,怀中紧抱的已然不是身体发凉的黑子而是浑身炽热的平秋染,此刻平秋染正一脸焦急的看着刘易。

    “不要啊!黑子!我要回去,我要回去,我要赶紧睡,我必须回去!”刘易推开平秋染把被子蒙在头上嘶吼。

    平秋染本来在地上睡得好好的,忽然就听到了一阵一阵急促的铃铛声,她赶紧起来,只见床上的刘易眉头紧皱,嘴里喊着她从未听过的名字,“黑子,黑子”,不停的哭着用头往床上撞,用手拍着床,她死命抱住他不停的喊着水儿才将他叫醒。

    平秋染隔着被子抱住自己的儿子,她温柔的抚摸着被子里的人,“怎么了水儿,又做噩梦了吗?”

    刘易哭的太伤心了,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现在啊,他无比担心石梯中的黑子,他说要带他回家的啊!

    “妈妈帮你!你先告诉妈妈发生什么了好不好水儿?”平秋染依旧是耐心的询问。

    “我最好的朋友受伤了,他在机井下面!我要去救他!”刘易抽泣着,但他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他掀开被子看着平秋染,“机井!现在有机井吗?”

    他要去告诉奶奶,让奶奶来救他!

    虽然在之前的梦里,刘易就已经去过奶奶的家了,但是这里的人除了平秋染之外,好像别人都听不到他说话,他就像只会张着嘴的哑巴一样。

    村里的所有人都说他是个疯子,只有他知道,他没疯。

    但他还是决定去找奶奶,因为他除了这么做别无他法!

    平秋染被刘易的举动搞蒙了,她是知道村东头有口机井,但她儿子高问水这段时间一直在家待着哪也没去过,怎么会有朋友在机井下受伤了呢,但她还是回答了刘易的问题,“有啊,就在村东头!高素兰,我好像也听过!”

    刘易穿上鞋就跑,撞开门之后径直朝他记忆中家的方向跑,平秋染则也赶快穿上鞋拿起手电筒跟上刘易的步伐,外面这么黑,她怕自己的儿子出个什么三长两短。

    血月映照下,刘易踉踉跄跄的在红色的月光下跑,身后跟着打着手电的平秋染。

    他用力的拍奶奶的门,“谁啊?谁啊?大半夜敲门!”过了很久奶奶揉着眼把门打开了一个小缝隙,刘易立刻推开门抱住奶奶,此时的奶奶还很年轻,刚满三十一岁,被陌生的人抱住,立马清醒过来推开刘易,躲在了爷爷后面,“高问水,你干什么?又发疯呢!”

    爷爷眼见如此立马怒不可遏,从门里出来,一把抓住刘易的脖领,给了刘易一拳,“高问水我警告你啊,离素兰远点!”

    “我不是高问水啊!我是你们的孙子,刘易啊!爷爷!奶奶!”刘易被一拳打倒在地,他仰起头看向爷爷奶奶大声喊,但是爷爷奶奶好像听不到一样,“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平秋染此刻刚赶过来就看到刘易被打倒在地,鼻子中还不停的流血,她赶忙扶起地上的刘易,“你这孩子,怎么老往人家素兰家跑啊?你看上人家了啊?”

    刘易闻言欲哭无泪,他哪敢看上他奶奶!但他很快从地上爬起来,跑向另一个方向,那个方向正是村长的家!

    村长,左东英!

    刘易拉起平秋染就跑,这次他要跟平秋染说一遍,再让平秋染跟村长复述一遍,左东英就算听不到自己说话,总能听的到平秋染说话吧,他总不会不救自己的孙子吧!

    “你说你的好朋友是左东英的孙子?”平秋染又问了一遍,她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儿子刚才对自己说的话。

    “是的,没错!就是他孙子!”

    “你知道高东英今年多大吗?”

    “...不知道,怎么了?”

    “他今年31,哪来的孙子!”

    刘易停住脚步,他看着平秋染一脸认真的说道,“2010年的孙子!他的儿子叫左松根,孙子叫左晓凡,他会当一辈子村长!我叫刘易,高素兰的孙子,爷爷叫刘君照,我不是高问水,我不是你儿子!”

    平秋染彷佛已经听过很多次这套说辞,她耐心的点点头,目光无比坚定,“水儿,我不管你来自二十年后还是二十年前,你在我面前,我就是你妈,你就是我儿子高问水!”

    刘易见跟平秋染说不通,他摇摇头继续向前跑,村长高东英的家离刘易的家不远,他用力拍门,高东英挑着一盏煤油灯出来了,见门外是刘易,正欲关上门时,平秋染把手塞进门里。

    “把手拿走!”高东英冷漠出声。

    “我儿子要跟你说话!”平秋染不为所动,丝毫没有伸出手的意思。

    “跟一个疯子有什么可说的?”高东英用力关门,夹住了平秋染的手,她白皙的手上立刻变红,但彷佛不知疼痛仍没有拿开的意思。

    刘易见状张大了嘴,平秋染一声不吭,但他都为平秋染感觉到疼,他心疼的把平秋染的手抽出来,“你干嘛啊?为什么不躲啊?不疼吗?”

    平秋染看着刘易,微笑起来,“不疼,儿子。”

    左东英却趁此机会关上了大门。

    “你孙子要死了!”平秋染在门外大喊!

    丝毫没有平日里淑女的形象,在刘易印象中,一向温文尔雅的平秋染是不会像现在这样不顾及形象的大喊,都是因为他这个儿子,刘易此刻心中突然感到一丝温暖,这难道就是母爱吗?

    “你孙子才要死了呢!”院里传来一声冷哼,“一家疯子!”

    平秋染在门外,无奈的冲刘易苦笑,“他们都不相信我们,妈尽力了,儿子,我知道你努力了,但有些事情,有时候,努力也改变不了什么的。”

    “可是黑子马上就要死了!我必须救他!”刘易眼神坚定。

    “去机井看看吧,妈帮你想办法。”

    两人走向机井,一路无言。在快要走到机井的时候平秋染忽然出声,“为什么找别人帮你,却没让妈帮你呢?”

    “什么?”刘易不知道平秋染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他转身看向平秋染。

    “妈在二十年后是什么样子?”平秋染低着头,刘易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

    刘易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

    放羊的李老头说平秋染在二十年前就死了。

    “...你,你...,你那时候,你那时候,跟现在一样!”刘易挤出微笑,但结结巴巴的语气已经出卖了他。

    平秋染抬起头眼神中一片释然,她直视刘易闪躲的眼睛,平静的说道,“在你说的二十年后,妈已经不在了对吧?”

    平秋染何许人也?

    亲自培养出了阁老坟第一个大学生,活了四十多年了,她就算再笨,从近些时候自己的儿子高问水开始胡言乱语,也推断出了一二。

    刘易从没说过平秋染未来会如何如何。

    她平日里并不愿多说,更多的是不愿意去相信。

    现在这个儿子口中所说的,二十年后的世界里没有她平秋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