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风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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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二场葬礼

    在二进院内,有两间位置最好的厢房——东厢房和西厢房。

    这两间房是卢宅除了中堂和北堂最大的房间,如果按后世长安房价来计算的话能卖到千万以上。

    东厢房一般由长子居住,西厢房则由次子居住,但次子卢承思已经分家,所以卢承庆指示卢承康搬进西厢房。

    卢承康感觉不太合规矩,想谦让一番。

    可卢承庆却不在乎这些,说西厢房是专门为他准备的,都已经打扫完毕,不会有人说闲话,执意让卢承康搬进去,他只好回旅社叫马驰牵马拿好行李搬进卢宅。

    放完行李已经午时,卢承庆还要找自己询问一些族中的情况,卢承康也可以顺便将冯滨交给自己的事办好。

    卢承康取出金饼全部装在身上,接过马驰递来的毛巾擦过脸,随后穿过廊屋,来到了三进院的北堂。

    卢承庆端坐在主位,身边的女婢将卢承康领进门。

    “九郎来了。”卢承庆放下手中书卷,笑道:“坐吧,傻站着干吗。”

    “是。”卢承康环顾四周,拿过旁边一个软垫席地而坐。

    “族中一切安好吧。”

    “尚好,家里田产由几位长辈管理得比较安稳,小辈日常也多在学习儒家经典,准备应试。”

    “很好,如今朝中动荡,派系之争愈发激烈,族中千万不要出了乱子。”

    卢承康骇然道:“莫不是两派之争?”

    “九郎如何得知的?”卢承庆非常意外,自己这个一直呆在老家范阳的堂弟能推断出朝中大事?

    “啊,这是我一个表兄所说,他是长乐冯氏。”卢承康差点说漏嘴,赶紧推脱。

    “看来此人不一般。”卢承庆衡量一番,还是决定告诉卢承康。

    于是他将头伸向卢承康,低声道:“今年还在铺垫,而且时间上也来不及了,所以我料定明年要有大事发生,他们的胜负即将决出。”

    事关前途,卢承康还是决定问问话事人:“那么咱们现在是哪一派的?需要跑动一番吗?”

    “跑什么?”卢承庆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卢承康,说道:“我们牵扯不深,这个时候千万不要想着争些大功劳,明哲保身才最重要,而且你以为哪一派都会接受你吗。”

    卢承康默默点头,心里却惊讶无比,自己还准备靠着加入秦王府混功劳呢,没想到这个念头被卢承庆一句话就消灭了。

    不过想想也是,现在两派之争正值高潮,谁都不敢接受一个陌生人。

    看来还是先积蓄实力,熬过玄武门之变再说。

    自己对于明年的政变也只是知道个大概,连具体月份都不清楚,而卢承庆身为本地人居然也能凭借这些碎片化的信息推断出来,真是不敢小瞧。

    如今在太子府任职的卢赤松去世,卢家也就和太子府没了直接联系,在这种时候卢承庆没有想着混一份从龙之功而选择明哲保身,看来卢承庆对这两大派系也持观望态度啊。

    “父亲生前一直想提携后辈,只是一直没能抽出时间。”卢承庆道:“不知九郎认识哪些贤才?可否举荐一番?”

    卢承康又是一惊,莫非卢承庆知道冯滨的事了?

    那正好可以开口了,要不然自己还得另寻机会。

    于是卢承康故作犹豫地说道:“族中后辈都努力温习经书、史书,准备考取功名,都可以称得上贤才,不过他们还需要时间培养,然后族中的姻亲也有后辈可称作贤才,比如我刚才所说的那位长乐冯氏表兄,他精通历法,有丰富的基层工作经验,而且最近又巧立奇功,是一名合格的大唐官吏。”

    卢承庆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呵呵一笑说道:“九郎这么夸奖他,收了多少钱啊?”

    卢承康顿时尴尬不已,伸出手从怀中掏出,说道:“五块金饼。”

    卢承庆接过,放到眼前瞧了瞧,又还给了卢承康。

    “这也没多少,九郎自己留着吧。”卢承庆回想一下,又说道:“你这个表兄是冯滨吧?”

    “大兄知道他?”

    卢承庆点头道:“有点印象,好像他原本就在长安刑部任职,可不知为何得罪了人,故意针对他调到外地。”

    “他也真会赶时候,当年他得罪的那人已经死了。”

    “冯滨妻、子都在长安,他说不奢求什么职位,只要能回来就成。”

    “这都是糊弄人的说辞,想升官又不是坏事。”

    “冯滨的能力不差,资历也够了,调回长安也可以。”卢承庆想了想,说道:“不如让他去刑部司门司任个主事吧,反正他也熟悉,正好在长安也能帮帮九郎。”

    六部主事乃九品官,是流外官晋升的最佳去处。

    卢承康心里一喜,没花一分钱就解决了冯滨的事,还让他得了品级,这可是欠了自己一件大人情,于是赶紧说道:“多谢大兄。”

    “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干这种事要有分寸,你现在还没当官呢,要是你做了官是不是什么人都要拉一把?”

    卢承康知道自己做错了,赶紧低下头承认错误。

    “好了好了,没有批评你的意思,你毕竟还年轻,没经历过这种事。”

    ……

    在卢承康给卢承庆说完后的第三天,冯滨的调令就落下来了,调任刑部司门司主事,掌管官府文书案牍。

    接到调令的冯滨没有丝毫犹豫就前往了长安,冯滨原本的工作由代卢承康参观长平关的那个小吏暂时接任。

    而在冯滨离开的后一天,东突厥的兵马就杀到了长平关前的上党,冯滨虽然有临阵脱逃的嫌疑,可谁在乎呢?反正大家都升官了。

    就是不知道曾四怎么样了,他家可就在上党。

    八月十六日,冯滨工作已经落定,经过几天的摸索已经掌握得得心应手,正值休沐,遂上门拜访卢承庆,感谢他的提携。

    冯滨早跟卢承康打问过,卢赤松喜饮酒,卢承庆的母亲萧氏爱牡丹花,但卢承庆好像没什么爱好,一心投入到学习和工作中,连每日守孝时手里都捧着书卷。

    冯滨投其所好,拉了半车宜城酒吊唁卢赤松,又从花卉贩子手里收来一株能开百朵的牡丹花,当然价格也不低,这两样加起来能抵得上几家人一年的赋税了。

    萧氏看到牡丹花后,情绪果然有些好转,母亲高兴,卢承庆对冯滨的第一印象自然变好。

    卢承康这才发现冯滨真是个人精,知道送礼不光是送钱,还要符合心意。

    只是现在朝廷对酒水管控严格,不知道冯滨是从哪搞来的,想来是他在长安城里有门道吧。

    来到堂内,冯滨偷偷递给卢承庆一个小盒。

    卢承庆入仕多年,不用想也知道里边装的什么,没有接过,笑着说道:“给九郎吧,能发现你这么个能人也是九郎的功劳。”

    冯滨连忙点头说是,将小盒递给卢承康。

    二人交谈许久,卢承庆能看出冯滨是有能力的,于是嘱咐他一定要多照顾卢承康。

    冯滨当即表态,卢承康就是他亲弟弟。

    一个月的时间过去,终于到了卢赤松下葬的时间。

    这段时间卢承康可闷坏了,长安的人仿佛和卢承康不是一个世界的,他们每天都行色匆匆,像是有无数的工作和安排。

    而卢承康除了日出日落时给卢赤松行哭踊之礼外,每天只是在宅内的竹林中读一读堂内摆放的那上千本藏书,又或是去后院的池沼中喂喂鱼……

    真是无趣的生活,卢承康感觉自己是不是应该去找份工作了。

    长安城最近有两件大事皆出于卢家,一是卢赤松选择葬在长安周边而不是原定的洛阳祖墓,城内各处官员都在私下议论此事是被秦王卡了脖子。

    要说上一件事在官员中传播的,这第二件事就是在民间传播的,据说卢家没有卜宅兆是个二十多岁青年主张的,并且这青年还要主持卢赤松葬礼。

    这两件事在得到卢承庆证实后彻底传开,百姓纷纷猜测这青年是哪一门派出身的?竟然这么大胆,打破了自古的传统!

    很快,这青年的身份就被传出,一个小有名气且精通阴阳、音律、经史子集的术士,叫吕才,自此这个名字在长安彻底传开,据说甚至传到了陛下耳中。

    当然,卢家也在宣传方面助过不小的力。

    葬日前一天傍晚,卢赤松这一脉的所有子孙,以及关系较为密切的亲友都聚集在卢宅内。

    卢承康跟随众人站在大门右侧,面朝南,其中卢赤松的直系子孙以卢承庆为首,用苧麻布包头。

    卢承康本不属于这一行列,可不知道为何卢承庆执意要他也包住头。

    接下来,众人等待祝者一声令下,开始哀哭。

    祝者身着丧服手执功布从东面台阶进入堂内,站在灵柩南面,面朝北。

    这时,众人该停止哭泣了,祝者赞叹三声,宣布起殡仪式正式开始。

    开始后众人又接着哭泣,同时祝者下堂后又随持馔者重新进入堂内开始祭奠。

    祝者将铭旌插上重木,拿功布拂去棺木上的灰尘,最后重新盖上夷衾。

    ……

    随后,亲属入堂同卢赤松作最后告别,这下葬的前奏就完成了。

    当然其中还减少了朝祖之礼,就是将棺木依照礼法运到祖庙,如儿时一样向长辈辞行。

    可卢家祖庙远在范阳,而且因为卢家扎根长安的日子太短,没来得及再设祖庙,所以这一步骤暂且省略了,如今就等明日起殡了。

    回房后的卢承康还是想不明白,卢承庆最看重礼法了,按规矩说自己用苧麻布已是不合规,可为何今日还要自己一同入堂?不怕惹人非议吗?

    “大郎,今日来送别郡公的都是大官吧,我看他们那气质就是不一样,我们这些百姓可比不了。”

    马驰的这句话真是点醒了卢承康,今日长安城大大小小的官员站满了院子,而且这些官员基本都和卢赤松有不小的交情。

    这是在给自己铺路啊,是要告诉众人自己是卢家北祖大房主脉后辈,以后碰到了多照顾着点。

    卢承康不禁感叹,大兄对自己真好,能舍得从这份家族门荫的影响力中分出一份给自己助力。

    要知道,门荫的影响力是有限的,而且分配得越早占的优势越大,自己的几个堂兄还没有分到自己却先占了个大头,这份恩情只能记在心里,等自己有能力了一定报答。

    下葬日,卢承康起个大早,准备找些活干,但他转了一圈后感觉哪都不缺人,于是就在宅内瞎逛悠。

    不知不觉就到了后院,院里的奴仆正在将明器装车。

    明器就是冥器,即随葬品,唐代最著名的三彩就是明器的一种,不过这个时候还没出现。

    后院连接着后门,装载明器、帐等下葬礼器的马车就停在门外。

    一个半时辰,依次装满了马车,这些马车要从东街掉个头到前门去,排在载人的马车后。

    已到中午,卢承康准备去井边舀点水喝,而此时卢承庆匆匆而来。

    卢承庆小声对卢承康说道:“你现在快去沐浴,再换身衣服,太子快到了,我带你见他。”

    太子李建成!卢承康惊讶不已,这是要面见大唐最顶级的二代了,而且是目前公认的下一任天子。

    卢承康没多废话,待卢承庆走后立刻招来马驰,让他准备一下。

    还特别嘱咐衣服千万不能逾越,白色的最保险,腰带也换成布制。

    一套流程形如流水,一刻钟完事,随后即刻赶往前院。

    卢承庆站在大门外,身边只有卢家二郎卢承思和吕才,卢承康走过去自觉站在卢承思后边。

    要见太子了,卢承康本能地紧张,前世见到最大的官才是下来视察的高官。

    看到其神情不自然后,卢承思安慰道:“九郎不必紧张,太子前些年在河东待过,父亲当时任河东县令,他们关系密切。”

    竟然还有这层关系!怪不得太子能抽出时间来给卢赤松送葬。

    没过多久,先是乐声响起,身披铁甲的士兵清退了街道上的行人,随后四名甲士护送着两名宦官前来。

    那两名宦官大喊道:“太子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