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虹说得对。那毫无疑问就是跳蚤包。

    跳蚤作为寄生虫的一种，在当下的城市里已经不多见了。受益于上一辈人清四害的战果，在管道野地里偷生的老鼠已经少了很多，除非是非常不讲就卫生的人，只要不招惹野鼠通常是不会有跳蚤的。

    但是流浪猫却越来越多，而猫是跳蚤特别钟爱的宿主。但凡有一只猫抓过野鼠吃，一片草地公园里搭帮过日子的野猫们就很有可能一损俱损。谁要是撸了他们，跳蚤就回传到人身上。这就是近年来跳蚤传染抬头的主要原因。

    猫、鼠。现在这群人里最忐忑不安的就是刘浪了。

    老鼠是宿主，那跳蚤难道是我从动物部带出来的？他惶惶不安地揣测着。

    这是最有可能的。武思诚在物证鉴定中心、医院和出租房三点循环，没有接触动物的机会。反观自己，一半时间都和泡在实验动物中心。怎么看“凶手“都不可能是别人。

    可是动物部里的清洁等级就算不是SPF级也是洁净级。特别是他们所在的那层，养的都是SPF动物，也就是“无特定病原体动物“，为了不干扰实验结果，饲养中专门控制，确保不携带可能影响实验结果的病原体和寄生虫。

    ——如果跳蚤是从SPF级饲养室带出来的，那问题可大了去了！

    彭渤也想到了。他害怕地望着刘浪。

    “不可能吧……“刘浪机械地摇头，“订购的动物都是在专门的盒子里，经专门通道由工作人员送进饲养室的，即便是我们自己买的老鼠，这个过程里也碰不到，要到饲养室才能碰。这些动物都有质控报告，别说跳蚤这种肉眼可见的了，细菌病毒都剃干净了才能通过。跳蚤不可能是从动物部来的。“

    “来源的事儿先不去想，“游虹敏锐地打断他们，“师兄，如果像你说的，那你要不要通知和你一起做动物实验的同学啊？你有症状后接触过谁，让他们检查一下自己，特别是穿了毛绒衣服的。“

    “别犹豫了浪人，听人劝吃饱饭。“彭渤劝他。

    已经是半夜十二点。刘浪给陆知朴发了个短信。想了想，又给宋国强也发了一个。他想着明天考完试亲自去趟实验室，把事情仔细和老陆说清楚；轻重缓急，请师兄拿个主意。

    武思诚这边更是麻烦。如果因为他带去的寄生虫干扰了二所司法鉴定的结果，后果岂止不堪设想，上新闻都有可能。

    这时却听游虹说：

    “你们俩，至少都回过各自的宿舍吧？“她看男朋友，“你这几天是住咱们家还是住在宿舍呀？“

    “怎么，你不知道？“彭渤这种时候还不忘关心八卦。

    游虹轻盈地解释：“最近考试忙，我住学校。“

    “住咱们家。“

    “唔，那这样，我建议先各自回宿舍，把宿舍消毒杀虫。不着急今晚，毕竟已经过去至少一天了。你们就好好复习，好好睡觉吧。明天考完试再做。杀毒后的房间应该暂时住不了人，好在你们房间也没别的室友……那你们住哪儿？“

    “我住医学部吧。思诚你呢？“

    “那我去二所借个宿舍住几天。“

    “好。另外你们去过医院吗？“

    两人都点头。刘浪说他在妇科门诊跟了半天，在病房示教室上了两天课；武思诚就简单了——由于大量翘课，他只在呼吸内科病房门口点了个卯，跟碰上的老师请好假后，连病房大门都没迈进去就溜了。

    即便这样，几个人还是不约而同倒吸凉气。四舍五入他们相当于把门诊楼和病房楼糟蹋了个遍。

    “如果跟院感说医院里可能有跳蚤，咱们会不会被开除啊？“彭渤脑壳痛。

    “你们别怕。“游虹分析，“医院反而没有动物部严重，因为医院没有猫鼠，也就是没有野生宿主，跳蚤不能繁殖。当然，最怕是跳蚤携带的病菌感染体弱的患者。不过医院这种病菌养蛊的地儿，也不缺跳蚤带的这一点点。明天一早就报告医院感染科吧，他们肯定会先排查你们去过的地方能不能找到跳蚤，如果找不到，很可能就是没带活体进去。那样就更不用怕了。“

    “思诚，你这女朋友好厉害。冷静，逻辑清晰，佩服了。“

    “她冷静？“武思诚苦笑，不再多说。

    “这件事除了必须通知的人，别和别人说。“刘浪最后嘱咐。

    夜深，活儿干完了，人群散去，四人怀着秘密也回到各自住所。

    11点半医学部大门就上锁了，但是栅栏很矮，晚归的学生翻栅栏也能回去，这就成了心知肚明的秘密，保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不管，甚至时不时帮忙把栅栏的缝隙撑大一些，方便身手不好的学生直接挤进去。

    现在已经是夜里1点，游虹今天考完最后一门课的加试，本来是打算和男朋友回家的。但现在情况变了：那里也需要杀虫，有可能哪里还蛰伏着跳蚤，所以武思诚并不想让她跟他回去。

    可是游虹执意要跟他走。

    二人走在四环路桥下的坡道上。车流滚滚淹没了他们的对话。

    “思诚，刚刚在他们面前我不好问你。“游虹紧紧牵着武思诚的手，“身上的包，你已经看出来是跳蚤咬的了吧？“

    “你怎么知道的？“武思诚笑。

    “咱俩是在校本部的流浪猫保护协会认识的，虱子跳蚤的事翻来覆去讲，咱们天天处理这些，你说不认识，我都不信。“

    “哈哈，差点忘了还有你这个小特务。“

    “你是不敢说。你怕……“游虹犹豫了一下，“你怕跳蚤是你带回来的，你才是源头。“

    “是，“被女朋友戳穿，武思诚反而坦然了，“这样最解释得通。我肚子上这些包三天前就有了，那天我还回过宿舍一趟取换洗的外套，就是那会儿见过刘浪。刘浪今天上午才出现症状。从时间上看，毫无疑问元凶是我了吧。“

    他显然还有话说。然而，北风凝绝。

    “——动物部感染，医院感染，物证鉴定中心感染。我付不起这个责任。所以，除非调查清楚，否则谁也别想让我承认我是传染源。你执意和我往家走，是为了劝我说出来吗？“

    游虹摇头。

    “一开始我就说了，现在重点不是调查跳蚤从哪里来，而是你们感染后接触过谁。我之所以那么说，就是怕你钻牛角尖。钻了牛角尖，就没法理智思考问额题，就发现不了真相了。现在你放下自责和恐惧，仔细想：跳蚤是从哪里到你身上的呢？总不是凭空长出来的吧。“

    透过手上的力度，游虹感到一直僵硬地握着自己的手突然放松了，伴随着思考的节奏，正一下下捏着她的手，传达令人安心的温度。游虹释然一笑：武思诚明白了。

    她乘胜追击。

    “所以，把调查传染源的任务交给我吧。你们这些背负着心理包袱的人，都会本能地逃避责任，谁都没法直视真相的。好了！现在送我回学校吧——你赶紧把家里消杀干净，不然我才不要回去。“

    “彭渤夸你夸对了，真是冷静。我原来都不知道。“

    “厉害不厉害？虽然平时我看着软柿子一个，关键时刻可是杀伐决断的。“

    “那这'关键时刻'确实很少见——大部分时候你都是情绪上头的小泰迪。“

    游虹追打着在一起刚刚两个多月的男朋友，在四环路的橘色路灯下再次化为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