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在这里……”

    潘文翰让武警队在一座写字楼前的空地上停了下来，这里明显已经经历过外物洗劫，楼的玻璃窗被砸烂了大半，低层的墙体上全是留下的污渍与烧痕。

    “在梦里，这个楼里面不断地有丧尸冒出来，就像是流水线出口一样。”他看着写字楼入口。那个入口的玻璃门已经被砸得稀烂，仅有的玻璃残片在车上探照灯照射下就像一只张开的大嘴里面残缺不齐的牙齿。

    “我和他在这里等会儿，你带队进去吧。”宋德谦和董建峰说。

    “行。”董建峰点头，随后他带着武警队像被吞噬一般消失在入口。

    只剩下两人的空地莫名显得寂寥。越野车上的探照灯照在空地上，像是舞台上的追光灯。地上铺的红色地砖如同舞台上的绒毯。

    “回车上坐会儿吧，站在外面太显眼，也不安全。”宋德谦招呼潘文翰。

    “我还是想站外面……”

    尽管夏天的夜晚不算凉，但潘文翰还是紧抓着右胳膊的袖子，仿佛周围在刮着寒风。

    “……好吧。”宋德谦靠在越野车车身上，和潘文翰一起看着写字楼。

    “这里你是第一次实际来吗？”周围也没什么动静，宋德谦似乎在没话找话打发时间。

    “第二次。一年多前我来跑过业务，那阵这楼还不这么旧。”在逐渐接近黎明的夜色之下，写字楼剥落的外墙莫名显得渗人。但潘文翰看着楼的眼神已经逐渐褪去刚才挤出来的胆怯，反而是显露出期待，那种调皮学生等着看进门的班主任被头顶上的水桶泼成落汤鸡的期待。

    “那次你谈业务的结果怎样？”

    “我这回是第二次来……”

    突然出现的闪光打断了他们的聊天，是四层的窗户口出现的。

    跟着，写字楼里传来了剧烈的噼啪声——显然是什么烧着了发出的动静。

    “他们应该是和敌人正面遭遇上了。”宋德谦离开车身，大步走向发出亮光的窗户下方，似乎是要查看情况。

    “看来是。”潘文翰说着，抬起右胳膊对准宋德谦对着他的后背，左手则把自己手上的十字弓丢到一边。

    “哗啦——”

    十字弓和铁丝箭掉在地上的声音在地砖上异常清脆。

    听到声音的宋德谦回头，迎接他的是一把霰弹枪样子的火枪的枪口。

    “……我就知道。”

    被潘文翰枪顶额头的宋德谦反应平淡得就像自己不是在面对生死。

    “你不意外？”潘文翰对对方的反应十分惊讶。

    “对我来说肉眼可见。”宋德谦扶下眼镜，“这里人看不出来，所以你糊弄他们很容易。但我从见到你的那一刻开始就确认：你和焕祥市发生的事情脱不了干系。”

    “那你看到了什么？”潘文翰把枪口朝前伸了一些。

    “很多，不过最关键的是你身上虫子爬过的痕迹。”宋德谦指了指潘文翰扣着扳机的右手。

    “不可能，我不会让虫子离我太近……”刚把反驳脱口而出的潘文翰就意识到自己被套话了，“你没被我那堆话干扰？”

    “我们在找你之前就见识过虫子了，没戳穿你是因为你说的话部分符合事实，而且我当时没法确认你是装傻还是真被运气眷顾。”

    宋德谦捏了下枪管，大致估计了一下枪的材质：“还有，干扰观测的云团和地磁暴、全被切断的地下光缆也是你搞的鬼吧？你和通讯设备打交道两年，应该很清楚联络方式的命脉在哪里。”

    “算是。”潘文翰很干脆地承认，“我只是告诉虫子们做什么可以让它们更能趁虚而入。在信息时代，只要失去与外界的联系就足以让人陷入恐慌。而失去电力更是会切断现代化都市的命脉。”

    “确实，好在这里没有我们之前想象的那样依赖科技。”

    说着，宋德谦准确在潘文翰开枪前闪开子弹——和自己现在带的那两个执行员相比，已经退居二线多年的他更怕疼。

    “这里的人比我来之前想象得更坚韧，你应该也没想到这点。”

    “垂死挣扎罢了，”显然潘文翰不想承认自己判断的巨大失误“和你还有楼里那帮家伙一样，都是会被虫子啃光的东西！”

    言罢，火枪枪口开始不住地冒着闪光，伴随着子弹大量打出时火药的爆鸣。

    虽然接受过全套培训，但宋德谦在灵管局的最近几十年都在坐班，实战经验严重退化，面对倾泻的子弹只能闪躲。

    好在他在夜空中能看到子弹的航道，反应速度也快。而且宋德谦此时的对手是在普通人中体质都中等偏下的潘文翰：尽管锻炼了几个月，但潘文翰的体质还有枪法都没有太增强——当然，这也和他没想到事情解决速度这么快，在锻炼上有些松懈有关。

    “不过，地磁暴可以用体型最大的虫皇来解释，但云团不可能是虫子的能力，只可能是外界降临的科技干扰。”

    在闪躲了十分钟后，确认对方实力的宋德谦一脚踢飞潘文翰手里的枪，同时从扁平的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只和烟盒差不多大小的透明盒子。

    “至于这东西怎么来的，途径只可能是一个……”

    说着，他趁潘文翰没站稳拽过后者的袖子，将手中的透明烟盒对准了潘文翰的右臂。

    一个光点被宋德谦准确从潘文翰的外套袖子中间吸出来，这光点进了盒子之后就立刻展开，变成一堆杂乱堆砌的电路图。

    失去了全部武器的潘文翰摔倒在地，他还想起身逃跑，被宋德谦迅速按在地上。

    “你这样自作聪明的，我在工作中见了太多了。”说着，宋德谦将盒子放到上衣的口袋里。“看，我解决你还是很容易的。”

    此时，听到枪声的董建峰带着两名武警也赶了回来。

    “这么快就解决完了？”宋德谦问他。

    “剩下的人在查楼里有没有漏网的虫子，我带他们回来支援。”看嫌疑人被制伏没跑，董建峰松口气，“就算你能解决，我们也得防着意外。”

    两名武警迅速用携带的手铐给潘文翰手脚拷上，宋德谦站到一边，董建峰则套着袋子捡起地上的火枪。

    “交代下吧，你怎么拿到这个的。”他们现在的时间还够展开一场紧急审讯。

    “……看来我大错特错啊。”铐着手铐的潘文翰在地上坐起来，“首先，我不该低估你们实力。”

    “还有呢？”

    “高估海耶纳手下那帮虫子的实力。”潘文翰的语气满是遗憾。

    对于半年多前，确切来说是一月四日的潘文翰来说，那天发生的事就像是小说的开头。

    在骑电瓶车去上班的路上抄自己最熟悉的小路，结果被莫名绊倒在地，电瓶车翻了个筋斗后撞在路墩上，一侧的后视镜摔了个粉碎。

    等潘文翰好不容易爬起来，想看看究竟是哪个缺德冒烟的混账放了东西绊人车的时候，他看到在自己来的方向，一个和电脑机箱差不多大的立方体逐渐显出自己透明的外壳。

    跟着显现的，是透明外壳里堪称精妙的电路图以及由电路串联起来的各种模块。

    潘文翰试图触碰这个奇怪的立方体，然后，这个立方体在他碰到外壳的那一刻突然缩成一个光点，钻进了潘文翰的右手中。

    跟着，不同的画面如潮水般涌入了他的脑海，信息数量之多之大，让刚开始看这些的潘文翰差点摔倒第二次。

    根据立方体的制造者留下的经过转译的文字信息，潘文翰很快明白了这东西想让他干什么：因为自己的世界被海耶纳毁灭，所以制造者造出了这个名为空间的东西，想把这个集合了他们全部先进科技的心血结晶连同自己世界在灾难中被毁灭的残像一起留给别的被海耶纳选中的世界，让他们拿空间里的东西来继续灭亡世界未竟的事业。

    但在所有的记录中，比起人们被虫子啃食、被丧尸狂咬的惨状，潘文翰更关注的，是那铺天盖地的虫群，还有在虫群沙暴中新虫皇诞生的瞬间。

    那一天潘文翰因为不断想着空间给自己的资料，转正以来第一次迟到，还因为走神做错了报表，在组内开会时被关系户组长以此为由狠呲了一顿。副组长打圆场说他上班路上摔伤了可以理解，但潘文翰看得出来：这不过是那个马屁精惯用的拉拢人心手段。

    这就是我的生活，毫无趣味的现在，肉眼可见的未来。

    他想着附着在右胳膊上的那个空间。

    让我使用里面的东西，解决这里即将爆发的危机么……

    转天潘文翰请了病假，随后他按着空间提供的定位，找到了在焕祥市中心的废弃商场里藏身的虫皇。

    他从破围挡钻进来的时候，趴在商场最深处的虫皇刚发育出一只有点像山羊的眼睛。

    “虫子。”潘文翰打开手电筒，见到虫皇的脸时，它的眼睛滴溜溜转，声音异常嘶哑，“又来一只，外表比之前的虫子干净些。”

    它能说这里人的语言……是蛰伏时学习的吗？

    “你好，海耶纳。”潘文翰根据空间里的信息和虫皇打招呼。

    这句上来直呼物种名的称呼让虫皇下意识缩了下眼睛周围的触手：“真稀奇，我有好几代没听过有生物这样直接称呼我了。”

    它的瞳仁盯着潘文翰看了几秒：“我感觉到你身上有东西，但不是那些几十代之前玩命追杀我的虫子的，我感觉我认识它。”

    潘文翰拉开袖子给它展示了右臂上的光点，经验丰富的虫皇一看就知道这是什么。

    “空间……有趣，以我侦查时的有限了解，这里虫子的科技不可能开发出这东西。”

    “它追着你来的，我捡到它之后，它让我用里面的东西抗击你的侵略。”

    潘文翰把自己遇到空间的经过都告诉了虫皇，虫皇静静听着，四周警戒的虫子们都安静不少。

    在潘文翰讲完之后，虫皇沉默了一会儿才继续发声：“所以你来干什么？准备当个……英雄，趁我立足不算稳把我置于死地？”

    潘文翰摇头：他完全没这个想法，比起毁灭虫子，虫子各个形态的身躯更让他着迷。

    “否定意义的动作……那你是来干什么的？”虫皇问他。

    “我们合作。”潘文翰说出了自己早已准备的好的答案。

    “哦？”

    “我把空间里面的大部分设备给你，你发育完成后，这些东西会是你占领焕祥市的良好助力。”

    “助力？”虫皇有些疑惑，“你为什么要反过来帮我这个要灭绝你们的存在？”

    “我对人类世界没有任何指望，其实我还挺希望看到你成长的。”

    说着，潘文翰按照空间里的标识召唤出一支枪，这火枪怪模怪样，潘文翰也只能根据图示勉强看懂操作手法。

    “你看，这空间里有不少好东西。虫子们很厉害，有这些东西帮助，你们占领焕祥市会更容易。”

    他开枪击碎了一块被弃置在这里的塑料凳，虫皇见状只是眨眨眼。

    “那你这样做，是想要什么？以我对和你们差不多的生物的了解，他们很少会无偿赠予，而是想以这种交易方式达到某种特别的目的。”

    虫皇沙哑的声音里透出好奇：“要给同族喘息的机会？还是保证自己能最后一个被吃？”

    “想亲眼看到你在这里成长后毁灭世界的样子，这就是我的要求。”潘文翰说。

    从那以后，潘文翰就开始利用跑业务的空当在焕祥市市区内来回转悠。

    虫皇告诉他：因为寻找合适的世界已经消耗了自己不少能量，现在它还没法保证一下子吞掉这里。它准备在焕祥市发育好了再正式开始侵略。

    所以潘文翰为虫皇的降临开始了勘察：借助焕祥市的地图，他一个人在半年时间里就确认了市内所有关键设施的位置。

    而每月休假时，潘文翰会去废弃商场调试空间带来的那堆高科技东西。制造云团和地磁暴的设备就是他在清点空间里设备时发现的，本来的用处是干扰虫子判断以更好消灭虫子。

    等他自己搞清楚空间内物体的操作方法后，潘文翰就会反过来给虫皇讲解，虫皇是个聪明学生，很快就能将空间里的东西操控自如。

    之前的安全屋则是潘文翰为了保证自己活着见到世界灭亡而买的，物资也是为自己存活而准备。

    选大槐村做潜伏地点也是出于他自己看戏的考量：这个城中村的建设还十分不完善，管理相当混乱。一旦发生什么事，这里一定会是最先崩溃的地方。

    这样的日子持续到事情发生的十天前，那天他去废弃商场调试枪的时候，虫皇将自己预定的行动时间告诉了潘文翰，让他早做准备。

    “你很讲信用。”潘文翰觉得和喜怒无常的公司领导还有客户比，虫皇真是有礼貌，让他们来毁灭世界不亏。

    “我在这个空间来自的地方得知的。”虫皇指指商场里堆放的军火，“这也是那里的虫子给我带来损失的原因。”

    “可您终究还是消灭了它们。”潘文翰回想着空间里的信息。

    “因为它们住在高建筑里的首脑被我们抓住空当吃掉了，它们失去首脑就像手下们失去我。”虫皇用触手摆弄着一把火箭筒样式的武器，“所以我先定位了高层的位置。另外我在操控尸体后，想在这些人多的地方组建几支训练有素的丧尸军队。”

    它在潘文翰带来的地图上指了几个地方，其中一个就是刚才张缘和梁盛他们去的老城区。

    “有武器的虫子难打，所以我想让难打的虫子尽可能多变成我的东西。”

    第二天，潘文翰迅速搬进了自己选定的安全屋。接下来，他觉得自己只要等虫皇把市区侵蚀殆尽，自己坐在安全屋里看着世界被丧尸和虫子的洪水淹没就可以了。

    但他低估了逃来的目的地：事情发生后，大槐村的人们居然没有按照他的期望乱作一团到处杀烧抢掠，反而是团结一致。大槐村的村委会还特意带了打包好的食物和水来敲潘文翰的门。

    而且虫子的行动速度比他想象的慢得多：丧尸和虫子三天都没来超出他的意料之外……大概它还在发育？

    本来他想着过几天等虫皇扩张了自己的虫群以及丧尸数量，他就利用手头预留的军火和来的混编军团里应外合破坏村子。

    结果武警来的速度超乎他的想象，他甚至还没有看到自己期望中全副武装的正规军。

    看来上头的人比自己预想的要聪明得多。

    从行动速度来看，这帮人终究是个阻碍，怎么才能解决这帮碍事的……

    对了，武警这些人不就是虫皇想要的训练有素的丧尸军队吗？

    所以潘文翰在武警找上自己后决定：把他们引入市内，让丧尸消灭他们，或者让虫群掌控他们。

    “不过除了这楼里，我还在别的地方藏了虫子，你猜在哪儿？”潘文翰笑着问在场的人。

    “你说的是你藏地下室罐头堆后面那些？”宋德谦看着烟盒，细小的粒子在空间的缝隙里流动，“早在我们离开你那碉楼的时候我们就把它们全弄成干了，现在它们早就被挖开罐头堆的武警集中焚烧成灰。”

    “弄成干？”没接触过灵管局的潘文翰完全没明白这话的意思。

    “不然我怎么叫上你的？让你在眼皮子底下行动总好过把你留在大槐村暗戳戳作妖。”

    说着，宋德谦晃了下手中的盒子：“至于这个，我们管这叫做霍查式空间。”

    “那是什么？”至少在老三号世界，这个名字不怎么有名。

    “活着的时候囤着武力不用，死了留在世上祸害人。”工作中见过太多这样世界的宋德谦叹气，他觉得空间的制造者还不如拿这些武力和敌人拼一把，同归于尽总好过现在这样被敌人反过来利用祸害世界。

    “不管怎么说，现在你们被分散。”想到他见识过的虫皇能力，潘文翰直了直腰，“你们抓到了我，一部分要和只有二十人的武警队面对被虫皇精心培训出来的丧尸军队，剩下的那个一个人的得直面……”

    “只有一个人在那里就够了。”宋德谦懒得再跟潘文翰废话，毫不犹豫打断了他，“执行员的硬性要求，就是哪怕孤身一人，也有在任何环境下生存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