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盛他们到达老城区时差不多凌晨三点。

    借助夜空发出的光，可以看到这里的住宅楼已经有些年头了：深蓝的屋顶上盖着几块防水布，鹅黄色的墙皮脱落不少，露出里面久经风雨已经有些破损的砖墙。

    道路两边都堆满了汽车，十分狭窄。车队不得不在外围停下来，全员下车以进行侦查。

    张缘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上了一套迷彩服，虽然皮鞋还是原来的样子，但她走起路来和别人一样轻，几乎没有声响。

    “脑子还算灵光……”

    梁盛对这个外界来的新兵蛋子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添乱而松口气，随即他观察了一圈周围环境后，用手势开始指挥，“行动。”

    一群人放轻脚步贴着路边整齐停靠的车辆前进。因为夜视仪用不了，再加上为了最大化隐蔽效果不开手电，现在他们能借助的光源只有能夜空发出的自然光。

    好在今晚的夜空还算亮，暗紫色的天空之下，住宅区里的景物依然可以分辨。

    队里的武警们以最小声交流着各自的发现。

    “这些楼的窗户碎裂情况不一：低楼层的窗户大多完好，有几扇有破碎残玻璃的也拿塑料板盖住了。顶楼的碎得最厉害，连栏杆都不少变形的。”

    “每家的窗户里面都没有亮光和声响，显然没有人。”

    “是不是因为这里已经被洗劫过一轮了？”

    “不像，这周围没有人类残肢，只有细小骨头。而且这儿树木都没被啃。”

    “……看着被破坏的程度不大啊。”梁盛觉得老城区的样子与初进焕祥市时的感觉差不多，都和自己想象中的灾难景象相差甚远——作为一个处于灾难区的地方，这样的平静不合常理。

    “这地方太安静了，他们怕是在搞小动作。”张缘和梁盛一样，慢慢走在队伍最前面探路。

    但他们的前进之路越来越慢：许是因为突然的地磁暴，本就狭窄的内部路被停得七扭八歪的车辆挤压得越发狭窄。而且这些轿车停的样子都有些不自然，不像是被人正常开来停放，而是几乎没有空隙般挤成一堆，就像是被谁有意拖放到一起。

    这堆积方式有点像……掩体？

    不祥的预感爬上所有作战者的心头，武警们的脚步不约而同停顿了一下。

    突然，梁盛的耳边传来了张缘的叫喊：“小心！”

    紧接着，梁盛和身后的二十多名武警的眼前一下子黑了，身体也失去平衡，跌在地上发出与金属碰撞的声响。

    金属？

    他们还没反应过来，四周的黑暗外突然传来了暴雨般的声音。

    那是从各视觉死角飞奔而来的虫子打在铁皮车厢上发出的撞击碎裂声。

    “别出来！你们现在在车厢里！”即使隔着一层铁皮，张缘的喊叫声依然清晰，“外面现在全是虫子，它的目标是咱们！”

    “货车车厢？？”如此突然的环境变化完全超出梁盛的认知，但他极力让自己镇静下来，“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我的能力。”事发突然，张缘实在没闲心解释。

    “能力？！”尽管有心理准备，但梁盛一时半会儿还没法转过弯来。同行的武警倒是已经开始七手八脚调整手中的设备。

    “稍微等下。”张缘调整了变出的车辆型号，把山地运输货车变成有窗户能看到外界的押运车。

    尽管有虫群的遮盖缓冲，外面照明弹的光亮还是让车厢里的所有人短暂失明了几秒。

    照明弹？！

    进入焕祥市的队伍里确实有军人，也确实带着照明弹以方便作战。但他们不可能在状况不明的情况下贸然用这种暴露自己坐标的东西。

    外面到底怎么回事？

    在车辆短暂甩掉第一波来袭的虫群之后，终于能看清外面的众人立刻顾不上保持冷静，异口同声叫了出来。

    “丧尸军队？！”

    成群戴着头盔穿着迷彩服、一看脸色就知道是丧尸的人影站在不同的地方，有的站在路边的车后，有的站在住宅区的围墙顶上。他们的共同点是手里都拿着奇形怪状只能肯定是枪的武器，枪口对准正在车辆堆上顶着虫群艰难行驶的车。

    看来这帮混账没向外扩张势力，龟缩在市区的这几天在忙这个。

    话说回来，这么片住宅区怎么挤进来的这么多丧尸？

    时间已经不容许他们多想，现在对车里的所有人而言，尽快脱离这种糟糕情况观察形势才是正事。

    幸好张缘召唤出的车可以在恶劣路况上开，所以现在，她变出的载着行动队全员的山地押运车是在车堆之上碾压着前进。

    但速度不会太快，她已经做好了消耗力量、边和丧尸还有虫群周旋边修复车辆以保护车内人的准备。

    那些丧尸对着车子举起枪，扣动扳机……

    然后，又放下，再把枪举起来扣一下扳机，如是往复。

    别说子弹了，那些丧尸手中的枪连虫子都没有发射出来一只。山地车遭受的只有虫群的疯狂撞击，因为车身材料足够兼顾，虫群的攻击流程也在“撞击——部分虫子撞碎，给车身留下几个很快就被张缘修复好的坑——重新集结，接着撞”之间循环。

    而对这些在不同地方呆站着的丧尸而言，举枪扣扳机只是被体内的虫子设定好的机械动作。至于这一套操作下来到底有没有子弹打出来，对他们体内的虫子而言仿佛和尸体们已经逝去的肉体生命一样毫无在意的必要。

    连枪栓都不知道拉开的军队……

    不只梁盛，驾驶室里的张缘和车厢里的其他武警看到这情况都目瞪口呆。

    他们本以为自己遇到了所设想的最糟情况，但眼前的情景属实脱离常人的逻辑认识范围。

    梁盛感觉眼前的奇怪景象就像是自己上中学那阵，上课时突然全校响警报，等大家上气不接下气全跑到操场上才得知是学校保安大爷中午喝大了，乱动广播室整出的乌龙。

    这帮家伙怎么回事……

    张缘也在纳闷这个问题，但她下手时倒是没犹豫：对她而言，只要是敌人，无论是丧尸还是虫子都一样，无非是体积大小不同。

    不过，她打丧尸时的力度有所保留：反正对方是排着队站在原地不动，那她打击他们体内操控他们的虫子就容易得多。

    所以张缘没有直接让车把这堆丧尸全撞飞，而是对准那些丧尸身上被虫子潜伏的地方，利用空气中的浮尘变出小车。

    然后，用车的重力砸。

    这样可以只砸碎控制尸体的虫子，还尽可能保留尸体完整性。

    “你怎么做到砸得这么精准的？”面对超乎想象的顺利战况。梁盛此时终于重新有了发问的闲心。

    “因为乐天的话会尽力给他们留全尸。”

    说着，张缘变出一辆面包车，直接撞过山地车后面袭来的那群结队的虫子，并让车辆在撞碎虫子后恰到好处地消失：“可惜我能力在大多数情况下不允许，大多数情况下我只能给他们个痛快，让他们早日解脱，别再为祸人间了。”

    她下手比很多老兵都利索……

    面对眼前的奇异景象，梁盛对张缘自称的二十岁年纪产生了严重怀疑。不过他现在毫不怀疑灵管局派她来的理由了，他甚至觉得自己和灵管局在用人方面有共识：对付不合常理的情况，就得让狠人来。

    不过，眼前也过于不合常理了……

    照明弹的光亮尚未散去，因此梁盛得以从虫子撞击的缝隙中来看外面的丧尸们：正常敌人要是发现自己的战斗方式不起作用，都会或多或少改变自己的行动。但眼前这帮丧尸丝毫没有变化，依然重复着动作，仿佛只要扣动扳机就完成了打仗的仪式，而刚才的照明弹就是宣告这迷信仪式开始的篝火。

    ……这帮虫子的战术怕不是操控丧尸来做搞笑动作，放松猎物警惕性好趁他们不备下手。

    外面虫子的数量仿佛印证了梁盛这一无厘头的猜测：刚才已经有所减少的虫群攻势再次密集起来，数量也明显多过他们刚被保护进张缘变出的车里的那一刻——或许刚才的照明弹也是它们集中进攻的信号。

    为了消灭虫子，武警们把车窗拉开一个窄口，把火焰喷射器的喷嘴塞出去。

    四条火龙在照明弹逐渐暗下的天空里飘扬起来，它们随着熟悉器路况而逐步提速的山地车舞动着掠过虫群，橙色的髯毛扫过的虫子们如同流星一般拖着尾烟坠落，不断劈啪作响的声音即使在虫群不断的撞击碎裂声中也异常清晰。

    但袭来的虫群越来越多，仅靠伸出的四根火焰喷射器和张缘变出车辆的撞击，他们对虫群的损耗逐渐无法赶上虫子密集的速度。

    就在这时，山地车终于艰难开出了车辆堆，转弯进入一条相对宽敞些的路。

    车前方再次出现光亮。好在从样式来看，这回是来自兄弟队伍的探照灯。

    “我们是西榆村来支援的，做好防火准备！”对面显然知道他们是友军，拿着大喇叭往他们的方向喊着。

    张缘见状，立刻把自己的车辆型号变成一辆厚实的冷藏车。

    车内再次陷入黑暗，但此时车内的武警们都不再有一开始遇到突发状况时的恐惧。

    一方面是因为友军的支援，另一方面……这敌人实在是太过好处理，他们唯一担心的就是对方是否有逃跑可能。

    不管怎样，对面武装齐全的武警们将火焰喷射器对准冲来的车，并在张缘将车精准开到他们中间的那一刻喷火。

    车子周身被火焰包围，尽管置身厚实的里层车厢，里面的梁盛仍然感觉自己一下子置身于炙烤的铁板箱中。

    炙烤之后，是水泼在烫铁板上发出的嗞嗞声。带着焦糊味的烟雾包裹在已经被烧黑的车辆周围，如同刚从灰里掏出来的叫花鸡一般。

    外面传来了西榆村武警熟悉的声音：“报告，车身外围的虫子已歼灭，观察确认无虫子逃跑，可确认虫子已被全部歼灭。”

    “报告，经过战斗，丧尸已经全部失去活动能力，发现虫子残肢，确认已将尸体内部虫子消灭。”

    “报告，明火已扑灭。”

    ……

    在不断的汇报声中，确认不再有危险的梁盛和武警们迅速下车。

    所有人都离开已经灭完火的车后，最后跳出驾驶室的张缘让已经烧得漆黑的车还原回飞灰。

    “这……”被从烟尘边拉开，看着车飘散的梁盛愣了一会儿。

    “帮大忙了，谢谢。”张缘向前来的西榆村武警队敬了一个不算标准的少先队队礼。

    “我们和灵管局是老相识。”领头的武警将火焰喷射器的扳机关好，“打老朋友三号世界第一次冒异常时，我们就有过合作。”

    结束战斗的一行人开始迅速清理战场：主要是确认有无遗漏的虫子，再有就是简单消毒以避免其它情况出现。

    “这附近有幸存的居民吗？”

    “住宅区边上有几个地下车库，事情发生那天当晚，这一带居住的幸存民众就躲那里避难去了。”武警指了指远处的栅栏，“幸存者人数比我们想象的要多得多。”

    “那这些家伙是怎么回事？”梁盛指了指不远处正在被武警收殓进裹尸袋的丧尸。

    “估计是从别的地方徒步走过来的。”此时他们正好在清理已经解决的丧尸，武警照了下其中一具丧尸残脚上的鞋子，鞋底的磨损异常新且严重，“没看到这些人有使用现代交通工具的迹象。”

    “那那堆车……”

    “附近居民说他们昨天在地下车库躲藏时听见了奇怪的拖行声，估计是丧尸或者虫子干的。”武警将手电筒从丧尸脚上移开，让人拉上裹尸袋，“居民们还以为是虫子有什么行动，把能找到的武器全拿上严阵以待。我们到这儿侦查时还被他们误会成丧尸，差点被喷一脸烟。”

    “他们知道这是虫子干的好事？”梁盛捕捉到这一信息。

    “居民们在被袭击时发现的，你看顶楼，那边窗户的被破坏状况比它底下的几层都严重。”

    武警拿手电筒照了下一栋住宅楼顶层被用塑料板钉死的窗户，显然它是被砸碎后钉上的。

    “那些虫子的行为十分奇怪：它们从最高层开始发动袭击，然后袭击底下楼层的人。事情发生那天，这里的居民大多是被上层传来的袭击声音惊醒，逃到楼外才发现出事。只有几个是从虫子手里直接逃脱的幸运儿……”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那些人存活的原因无一例外，都是因为他们第一时间逃进了地下车库。这也是虫子最奇怪的地方：他们对地面上的人穷追不舍，却对钻进地面以下地方的人视而不见。”

    好像除了虫皇以外的虫子都不喜欢地下……

    “丧尸呢？”梁盛接着问。

    “开始倒是有丧尸试图混进地下车库来，但因为外观差异，那帮人被识破得太快。居民们一反击，那些虫子还没来得及增殖或者逃跑就被砸碎了。发现虫子残肢的居民们确认它是丧尸元凶之后，迅速确认了应对方案。”

    武警看着被清扫后成箱抬走，准备无害化处理的虫群尸体：“就这么打了一天多之后，老城区的虫子大多放弃了丧尸外壳，改成了把尸体迅速吃光以增殖捕猎。但居民们已经掌握这帮虫子的特点了，常规的烟熏就能减缓它们的行动。”

    “那刚才那堆拿武器的丧尸又是怎么回事？”被那帮家伙无语到的梁盛实在不想再称呼他们为军队。

    “我们也是刚遇到，不清楚虫子们怎么想的，居然想让成年人的丧尸模仿人类作战。”武警用手背擦了下汗，“这些丧尸身上都穿的乱七八糟的，防弹衣穿反、枪装错子弹之类的低级错误不少，他们似乎以为打扮成这样就是军队。”

    “就像是猴子……呃，猴子都比虫子操控的丧尸聪明得多。”梁盛无语，“别的队伍也遭遇了丧尸吗？”

    “从目前建立联系的队伍发来的情报看，大多是虫子，丧尸不多，一方面是因为焕祥市人口本就少，另一方面……”武警清下嗓子，“大概虫子开始意识到还是自己的原始战略更好用。”

    “幸好在虫子大规模增殖前咱们进来了。”意识到来得还算及时的众人纷纷松口气。

    “这帮家伙拿的枪支制式和已知国家都不符，倒是和之前我们处理过的一起异界偷渡案中的两把涉案武器的制式相似。”刚完成一部分清理工作的一名武警拿过一只装着刚才丧尸手里枪的大证物袋，“看来是从异界来的武器。”

    “虫子在各世界穿梭时，会携带别的地方的科技吗？”梁盛问他身边此时唯一一个灵管局成员。

    张缘摇头：“真这样的话，来的就不只是我们。上头不会遗漏这么重要的情报。”

    “那是怎么回事……”梁盛还在纳闷。

    “这些我能拿走用么？”张缘指了指一边的几瓶消毒液。

    “没问题。”警察点头，“刚才地下车库里的居民一听我们是来对付丧尸和虫子的，说什么也要让我们带点物资走，我们正犯愁把它放哪里呢。”

    “你准备去哪儿？”梁盛问她。

    “我去找乐天。”张缘挑了个暗角，变出一辆新的装甲越野车并让它开到灯下，“算时间，他快和幕后黑手对上了，我去看看能不能帮他。”

    “那我们……”

    “你们安顿好后有空闲的话，就回去找老宋吧。”张缘拉开越野车驾驶室的门，“他那边，差不多该制服那个带空间的人奸蠢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