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存在,终有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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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夜皎皎兮何不明?

    十六岁生辰这天黄昏,钱凌带我来了行藏原。

    暮秋,太阳坠了,万物堕在昏暗的光里,霞色泅染了视线,远处的林朦胧着,荒草遍野。

    “常易,我和常叔打过招呼了,你在这儿独自待一夜,好好感受。”

    钱凌在我身后,平静地宣布。说完,就径直走了,我看着他深蓝的常服消失在视线里。只剩我,守候黑夜。

    自始至终,他不需要我的想法。

    就站在荒原之上,光亮被一点点吞噬,浓重的黑墨倾覆而来,我听见声响,枯叶摇,飞禽退,风生,水响,以及,战栗。灰黑的布衣挡不住侵骨的寒意,头发散了,乱在风里,刺痛双眼。

    行藏原我再熟悉不过,自小玩在这儿,并无猛兽毒蛇。可黑夜吞噬了一切想望,偏偏今日,北风乍起。

    回家的念头我根本没起,钱凌决定了,就不会让我离得了行藏原。

    恐惧侵上来,我僵硬地立在原地,越是不敢行动,身后的未知感就越强,空旷成为惊慌的栖息地,下了决心,向着任意的方向走去,只要走动着,就有些底气。走了许久,实在太累,我凭着印象找了片最干净的空地,席地歇着,渐渐习惯了黑夜,却也真心睡不着,就无由地,想起过往。

    我生在常家,起名常易,父亲常中尧曾当过兵,不知为何回了城郊务农。母亲常李氏会识字读书,女工尤为在行。日子,清苦平宁。钱凌大我十四岁,住在京里,是钱府的少爷,打我记事,他就和父亲关系熟络,说到要事,闭了门,不许人打扰。我长到四五岁,钱凌开始教着我读书识字,作画临帖。

    他念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他说先天下之忧而忧,他讲,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他并不经常有空,大多是来时带些经略古籍、笔墨纸砚叫我誊写背诵,几日后,再来查验。我只乐得多了个私塾先生,并未起疑。

    每次钱凌来,都得要到行藏原上寻我,这地方离住的村子不远,但称得上偏僻,少有人至。我最喜在这原上疯跑,往往也是黄昏,在无尽的枯槁里向着太阳奔去,我听得见,一切,心跳,血液,风,我听得见,自由,头上高远的穹庐,那是神明。有时远远地听了人唤我,就一定是钱凌,回过身去,他逆光站着,清清落落,“常易,咱们回家。”远远看不清五官,我也知道,他是一定是笑着大声喊着的,眼神熠熠,犹如星辰。

    有时若是誊写背诵得不好,他目色便凛冽起来,也不斥责,就是少了寒暄,绝然起身回京,十四年相处下来,钱凌做事最为果决。

    今夜让我留在行藏原,我心下并不知是何意,只能盼着天亮。可夜皎皎兮,何不明?

    此时估摸着已到丑时,原上的气氛更加阴冷,我想站起身来,可这一次,慌恐萦缠了周身,我连呼吸都短促,僵在了地上,有无形的力量阻止我起身。按了书里说的,这个时辰不该醒着。连自己的声音,我都感到战栗,可隐约着,身后有人走过来。

    步伐的节奏清晰起来,我渐渐定下神,回过头,身形轮廓,正是钱凌。

    “心境如何?”他语气温和至极,仿若安抚。“还受得住。”我终于松了这一口气。

    “现下能静下心了,常易,到底是什么,让你恐惧。”他和我对着,盘腿坐下。

    “陷在未知里,我失去控制的权力。”我试探性地解释自己的心态,抽丝剥茧。

    “如今想来,唯一有效的办法是什么?”他在引导我找到答案,如同往常。

    “行动起来,至少有主动权。”我说着,却又想起方才想动却无法动弹的时刻。

    “这并不简单,恐惧控制住了你,你并不能轻易地行动起来。”他说得很平和,却是在警醒。

    “但如今想想,若是能克服了惶恐站起来,才是好的决定。”我没回避,坦诚而言,谜底揭晓,一如往常。

    总是这样,每每犯了错,钱凌总是在说到关键处退一步,引我自己上前一步,自己扒开鲜血淋漓的伤口,直面灵魂。

    他微微颔首,表示满意,“那么现在,我把计划全盘告诉你。”

    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