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暾将出兮东方
“常易,若是为天下燃尽一生,你可愿意?”钱凌的眼里映出热忱,坚定,挑衅,不容置疑。
三年前,他也是这么看着我,熠熠如星,往事如昨。
三年前的上元节,钱凌异常高兴。
“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
他放声喊着句句诗,带着我疯了似的向前奔上行藏原,藏蓝的长袍散在风里,清逸之气溢荡天地,发冠早就不知掉到哪方荒原里去了,只是向前,没有迷失。
“唤起谪仙泉洒面,倒倾鲛室泻琼瑰。”凛冽尽泅染化作不可言喻的自由,眼底是不可测的深林洪荒,是荒原亦是浪涛,是湖溪亦是万兽,这天下,映在眸里,风生水起,万里无垠。
“床头有剑执有书,不知谁作蛟龙吼。”笑起来,肆意地,疯癫地,怅然地,痛快着。
二人仰身躺在荒野之上,看着高远的穹顶,我尚且剧烈地呼吸着,心跳声与血液滚沸充盈全身,钱凌说,
“常易,睁开眼看看,如今长国一家独大,我东国与汇国势力相当,远、代、典、利四国纷争不断,民不聊生,周边小国也是各种挑衅,天下四分五裂,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黑白交杂,良善入狱,朝堂上,诤臣不敢言,廉官得陷害,文官的官服上绣着禽,武官的官服上绣着兽,仿佛要榨净天下民脂民膏。但,还有我们,就有希望实现这样的人间:
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
他说的极慢,他所说的理想世界显现在穹顶之下,光影交错,人人自得,万物咸宁。
钱凌看着我,热忱,坚定,挑衅,不容置疑,多少年后我才知道,这代表着怎样的狂喜与期许。“常易,若是为这天下燃尽余生,你可愿意?”
“立命为世,九死不悔。”当时我立了誓,心下澎湃,并没追问,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
而今他再次问我,肩上是即将黎明的万丈霞光,暾将出兮东方,受光于天下照四方。他的目光汇在漫天的辰光里熠熠,这让人窒息的黑夜,即将在这光芒里灰飞烟灭。我追寻的太阳,而今即将光耀八荒。
“立命为世,九死不悔。”再一次,言之凿凿,句之铿铿,九死不悔。
他平复下来,“你而今十四岁,再耗下去无非是嫁了人成为村妇。再没办法立命为世。我想了个主意,徐府二娘子当年生了一个女婴,被送出府,委托给薛婆抚养,孩子却早早夭折,薛婆被人买通只字不提,跑了逃命,徐府一直只当薛婆和女童一同失踪,因为是庶女便没再追查,可当下,却又发告天下要找回这女儿。若那孩子活到今日,岁数与你同大。”
“你的意思是,我冒充这小姐,到徐府?”我几乎,不敢置信。
“正是此意。”他笑意几乎从眼里溢出来。
“徐府如何信得过我?”
“薛婆手中有那孩子可以自证身份的金锁。”钱凌泰然自若地回道。
“你怎么……”
“因为买通薛婆的,是我”他伸出的掌心里,是那金锁。
我再也说不出一个字,衡量之下,钱凌说得的确不错,如果留在这儿坐以待毙,倒不如起而拯之,看看还有什么出路。就像昨夜,最好的办法,
是主动出击。
“当然要去。”
“意料中事。常叔嘱咐我不必带你回去道别了,咱们得尽快启程了。”
他说着,拉我一把起身,我们就一同,向前走去。
那儿有,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