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着侍女出门，钟凌很失态地握上我的双肩，意识到侍女还在，又赶快放下手来，他眼里的焦灼浸满慌张，“你是不是，没去赵府……”

    “是，不过是个玩笑。”

    他是骑了马来的，身上的官服还没来得及换，“我不了解他们，没想过他们俩能扯上什么关系。”

    “弄清楚了，没事了。”

    “没事，就好。”

    走到马前，只一匹，他也不知是该不该让我上去，

    我嘲笑道，“要来接人，就这么准备的？我还是在这儿住一宿的好。”

    “不行，今天你去我府上住，等我警告了赵徐二人，你再回徐府住，以后不要在别处随便留宿了……”我没见过他这副模样，慌乱无措，匆忙无序。

    清易拿过真心待人吗？……钟凌？对吧？

    对。

    “你上马吧，我走着就行。”踌躇半响，他最后只想出这么个解决方案。

    只好这样了，他是断然不肯和我同骑一匹马的。

    清夜无尘，月色如银，平复的疯狂，安静的欲望，枯萎的蚕食，真想这么一直走下去，干干净净。

    “你也算是在京里长起来的，他们的心性还没摸清？”我问。

    “钱府不许我以钱家义子的身份出门，因为身上的伤太多了，怕让人看见。自然也就没机会和这些人直接打上交道。”

    “这样的情况下，你从哪得到这么多消息”

    “钱城，那孩子单纯，是府上唯一一个，把我当他哥哥看的。”

    我不想问下去了，又是一场理不清的债。

    “明日，徐清衡大婚，你来吗？他想和你合作。”

    他沉默了好久，我问“怎么了？”

    “你说的是'你来吗'而不是‘你去吗’，你比我想象的适应的更快。放心，我会同意的，不管条件是什么。很快，我要回长国了，易儿。”

    “回？长国。”我重复一遍，算是回礼。

    两个人都笑起来，我接着说“凌，你是查到什么身世了吧？钟家？”

    “大体而已，都还模糊着。”

    果然，他本来就是长国人啊。

    “留我在这儿，是打算里应外合？”我拍拍马鞍子，表示不满。

    钟凌一把拉停了马，抬头看着我的眼睛，“易儿，别装了，这一抄家，我大体猜到你们兄妹的身份了，我是不是能利用到你们暂且两说，你们是一定需要我的吧？”他的眼神极其侵略，高屋建瓴。

    他没提私兵的事，我也不知他到底能推断到哪一步，他来，是想知道我没事，他来，是要告诉我，他要走了。那之后，再没提这些事，他只是不停地给我讲这几日他又读了什么诗，他没提大同天下，却句句不离理想世界。他说，我相信自己有能力，不把这个世界给我的伤害带给别人，我想把我想要的世界送给未来。

    “须知少时凌云志，曾许人间第一流。”我记得一袭白衣的少年年岁渐长，他换上了官服的那日，我打趣穿上是衣冠禽兽，凌，不悦了好些时日。

    “写到水穷天杪，定非尘土间人。”我记得街上有好些私语，暗下里，在说这叛国的贼子。

    “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分付与疏狂。”我记得徐清衡说，凌身上的伤，是一辈子也痊愈不了的。

    “旁观拍手笑疏狂，疏又何妨，狂又何妨。”我看着眼前的人，

    像个孩子，苍老的孩子。

    当时只道是寻常，那天我没想过这个夜晚会成为那桃李春风的一杯酒，在这之后何止十年的无间地狱之中支撑着残破的灵魂，奄奄一息，拼命苟活。

    我没问，为什么这么晚了，他还会穿着官服，为什么明明是要去长国，却偏偏要面圣？

    我不想知道，我只想知道，他将永远是那行藏原上的浊世佳公子。

    我只想知道，他至少，会永远守候在黑暗里，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