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三刻，苏答领着手下五十骑赶到了距离黄石固咫尺之遥的百泉城。

    百泉城就在阳晋川边上，不过为了避免此城为唐军所用，十多年前，时任吐蕃东道节度使的尚结悉就下令麾下大军将其毁去，夷为平地了。

    而在这废墟里，苏答一直安排有一个两人组成的暗哨，紧紧盯着黄石固烽燧的一举一动，这点无论是郝玼还是郭映都不知晓。

    今早传回黄石固烽燧昨夜未见烽火的正是这两哨位。

    “休整一刻，让马儿饮下水吧。”

    将头（五十夫长)普热贡列用手遮住刺眼的光线，看了眼山上的烽燧，向阴沉着脸的苏答提议道。

    他是朗鲁顿的人，桂东岱出身，此次奉命带领十名桂东岱射手、二十名庸东岱护持协助苏答。

    虽然知晓自己的上司与苏答素来不对付，但普热列贡作为一名出色的武士，对于以勇武敢战出名的苏答并不反感，相反还颇为钦佩。

    毕竟，赞普御赐虎皮上衣的荣誉做不得假，更何况苏答还是小勃律人出身了，一个仆从国的平民，能得到上国皇帝的认可，没人知道有多难。

    “嗯。”

    苏答轻声应了一句，但他心里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说不上来为什么，但一种强烈的危机感萦绕在他心头挥之不散。

    普热贡列自不清楚苏答心中的隐忧，他将马驱到阳晋川河岸边上，见对方还是眉头紧锁，忍不住开口问道：“苏答勒曲堪，莫非是有什么不妥吗？”

    “说不上来，但我总觉得哪里怪怪的。”苏答摇了摇头道。

    “是挺怪的，咱们五十骑大张旗鼓的过境，竟然连一只飞鸟都惊不起来。”

    普热贡列接过话茬，指着河岸另一边的白杨林，嘟囔道：“这林子树枝繁茂，草木葱茏，按说多少会有一二野兽飞禽，怎么这般死寂。”

    所谓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苏答闻言猛地扭头，望着远方的白杨林，瞳孔剧烈收缩了起来。

    白杨林多半肯定有埋伏！

    苏答几乎是瞬间就断定了这一点。

    此地人烟绝迹，田地荒芜，堪称是野兽的天堂，林中怎么可能没有鸟兽，这只能说明是有人在之前已经惊走了它们。

    低头再看，大道上一个脚步、马蹄印也没有，苏答一下子明悟了过来。

    不是多半、是一定有埋伏！

    不然谁会闲着没事掩盖大道上的人踪马迹？

    想到这里，他已经浑身冷汗淋漓，一股寒意从尾椎骨冒了出来。

    “有埋伏！”苏答低喝一声，抽刀横于胸前，翻身上马大喝道：“速走！”

    然而，一切都迟了，就像是有默契一般，随着苏答话音落下，北面的白杨林里忽的响起了阵阵马蹄声。

    旋即，一支身着赭色甲胄的铁骑从林间冲了出来，出现在了苏答的视野里，朝着他们扑杀而至！

    这支骑兵约摸百人上下，为首的一员骑将一袭明光铠，夹着马槊，目光如电，胯下坐骑四肢粗壮，奔跑间卷起阵阵尘土，让苏答的眼角狂跳不止，心头也不禁升起了一丝丝庆幸。

    而冲在最前方的郭映则是有种功亏一篑的失落以及愤怒，他原本是打算等对方靠近之后，直接射马，将这伙吐蕃骑兵围而歼之的，但是不知道哪里的细节没有做好，让对方识破了他的埋伏。

    不过，既然来了，就别想活着回去！

    “是唐军！”

    普热贡列一眼看清对方的甲胄便认出这群骑兵的来历，当下拔刀大吼道：“迎敌。”

    然而他的喊声刚起，一支箭矢已经破空而来，准确的击中了他的喉咙。

    普热贡列瞪大着眼眸，嘴巴大张，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颓然倒地，鲜血顺着脖颈流了一地。

    郭映用眼角余光扫了瞥荔非珣，却发现挽弓的荔非珣的神情依旧淡漠，没有丝毫波动，仿佛这些都跟他没关系似得。

    坦诚讲，普热贡列的反应速度并不慢，可惜他遇上了一等的神射手荔非珣。

    而其他离苏答、普热贡列较远，在洗马、喂马的吐蕃士卒就没有那么快的反应了，等到郭映已经冲到百余步的距离上，他们才堪堪上马抽出兵刃，试图阻挡郭映率领的唐骑进攻。

    因为从侧翼包抄的郝玼已经从西边绕过来了，而南边是阳晋川，东面情形未知，不硬着头皮迎击又能如何？

    “射”荔非珣一声冷喝。

    随着他的一声令下，早已蓄势待发的二十名唐军骑兵纷纷扬弓，搭弦瞄准，松弦、射箭，几乎是眨眼间的功夫，二十支羽箭便如流星划过一般朝着对面吐蕃骑兵射去。

    十名桂东岱射手还好，他们身上披着两层甲，一层布甲、一层锁子甲，马头上也套了马铠，防御力不差，箭矢射在上面除了发出‘叮当’声响之外，对他们的行动并没有太大影响。

    但剩下二十名庸东岱护持可就不行了，他们穿的仅仅只是牛皮甲，而且还是最简陋的那种，哪里能挡得住唐军角弓射出的破甲箭，更何况荔非珣带的这二十名弓骑兵还是他精挑细选的善射之人了。

    虽然这些护持都配有抵挡箭矢的小木盾，但要在马上挡住破甲箭同时攒射谈何容易，只听噗噗数声闷哼传出，便有六七名庸东岱护持被箭矢洞穿了身体，惨叫一声从马背上跌落下来。

    苏答自然也注意到了另一边的情况，但他已经顾不上那些了，因为唐军的骑卒已经冲到他们跟前了。

    为首的那员唐军骑将更是对着他直直冲撞了过来，无他，他身上的虎皮上衣太过于显眼了。

    眼见着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走又走不脱，退又无处退，再回想起普热贡列惨死面前，弟弟生死未卜，苏答骨子里的凶性一下子迸发了出来！

    他与唐军作战十余年，不是没有遇到过比今天更糟糕的情形。

    “勃律的勇士们，让唐人见识见识你们的勇气！”

    说完，他竟是直接丢掉了手上的古司刀，抽出了肩膀上环绳背带中的大铁枪，大吼一声，奋力向北，以夹举的姿势向冲撞而来的那名唐军骑将刺了过去。

    而苏答身后的二十勃律骑士见到主将冲锋，也是纷纷跃马跟上，呐喊着，挥舞着手中兵器，加入了冲杀的序列之中。

    虽然大小勃律曾经一度是大唐的藩属，小勃律更是短暂的成为过大唐的领土，但随着怛罗斯之战落下帷幕，大小勃律就又一次倒向了吐蕃。

    尽管后来封常清在战场上夺回了主动，迫降了大勃律，但安史之乱的爆发，让唐军再度控制勃律道的想法彻底落了空。

    而吐蕃则抓住了这个天赐良机，在权臣、大相玛祥仲巴杰的主导下，吐蕃开始有意识的向大小勃律派遣驻军、迁移人口，施加宗教文化上的影响力，甚至开始从二地募兵、征粮……

    正是在这样的局势之下，大小勃律人逐渐丧失了原先对唐朝的敬畏，反而开始亲近吐蕃。

    在这些没有经历过巨唐横扫四方的年轻人眼里，大唐早就成冢中枯骨。

    所以在面对唐骑冲锋的时候，他们根本没有任何恐惧，甚至还激发出了内心深处的斗志——

    然而很快，大小勃律的士兵就知道自己错了，而且错的很离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