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八，时交五鼓，镇上灯烛辉煌，与星斗相映。商家今天开市，迎接喜财神，噼里啪啦的炮竹声响彻街道，到处烟雾缭绕。东家掌柜们三五成群在门外相互抱拳祝贺。

    东方现出鱼肚白，一抹红霞逐渐烧在天边。我踩着满地的炮仗碎屑去镇公所。一路和碰面的熟人拱手拜年，恭喜发财。

    春气喘吁吁地追上我说，静自己去汽车站了。她要找秋月参加共产党。我让春去上班，然后掉头去追静。

    静悠闲地在街头慢步，她东张西望，兴趣盎然地欣赏着沿途街景。我远远发现她后，敛声蹑脚，悄然跟随。

    静似有察觉，她猛回头，看到了我，怒目圆睁。我紧跑两步过去，笑问，你干啥去啊？静说，我去参加红军。我一本正经地说，红军不收长的太漂亮的，影响战斗力。静说，胡说，哪有这样的规定。秋月不也挺漂亮的。我说，秋月属于挺漂亮的那一拨，红军收，你属于太漂亮的那一拨，红军不要。你去了，谁还有心思打仗啊，竟琢磨怎么追你了。

    静说，你别跟着我，赶紧上你的班去吧。我说，你去哪儿我去哪儿。你参加红军，我也参加红军。静一撇嘴，说，嘁，谁信啊。你赶紧把簪子还给我，然后回家，一房一房地娶老婆去吧，没人拦着你。

    我信誓旦旦地说，我镇长不当了，家不要了，咱俩私奔吧。

    静停下脚步，回头说，你回家去牵两匹马。我问，咱们骑马去呀？静说，嗯，不喜欢做汽车。我说，咱俩骑一匹马吧。静瞪眼道，不行。

    我回家牵出两匹骏马，绑好马鞍，然后捎上静，马儿一路小跑向万家集而去。

    在万家集村口又被两个持枪队员拦住，我俩通报了姓名，一个稚气未脱的队员跑着去请示了。

    一会儿，小队员气喘如牛地跑了回来，说让我们去观音庙。

    观音庙门口坐着黑压压一片持枪的人，服装各异，枪支也五花八门。我俩在他们万众瞩目的注视下，下马小心翼翼地穿行而过。严凤斋冲着静吹了一声口哨，戏谑道，这小妞不是我舅他外甥的媳妇儿嘛。

    一个干部模样的人站起来，斥责道，严凤斋，又想关禁闭了是吧，改不了你那土匪的臭毛病。严凤斋不甘示弱，瞪眼说道，你少拿关禁闭吓唬老子，当个小队长，就盛不下你了。

    小队长恼羞成怒，大喝道，来人，把严凤斋给我抓起来。两名队员迅速站起来，准备去抓严凤斋，没想到严凤斋掏出撸子，吼道，谁敢动。他身旁的马云章和几个队员纷纷站起来，举枪为他助阵。

    小队长的部下不甘示弱，呼啦啦站起一大片，端枪与他们对峙。

    就在双方剑拔弩张，万分危机之时，秋月带着一众干部走出观音庙。有财和周治平也在其中。秋月厉声命令道，都给我放下枪。她走到小队长面前，问道，怎么回事。小队长说，严凤斋调戏那位姑娘，我说他两句，他还给我动枪。

    严凤斋辩解道，我没调戏她。

    有财从秋月身后走出来，他指着静问严凤斋，你知道她是谁吗？严凤斋回答道，哥，我不认识。有财一字一句地说，他是我妹妹。严凤斋两腿一软，扑通跪在地上，哥，我真不知道。有财说，你自己说，怎么办吧。有财掏出了手枪，严凤斋说，我不是人，欺负自家妹子。大哥，你看着办吧，我悉听尊便。

    有财举起手枪。

    把枪放下，秋月命令道。静也急忙跑过去，夺下有财的枪，低头小声说，他也没说什么难听话。

    秋月怒道，没有一点组织纪律性，调戏妇女，跟自己人舞刀弄枪，说杀人就杀人，我们不是流氓土匪，我们是革命军人。先把严凤斋关起来，等候处理。

    两个队员上前，将严凤斋反手押进观音庙。

    秋月对一众干部说，中午之前，各中队至少制作一辆“土坦克”，午饭前我验收。下午只有两小时的演练时间。所以，必须抓紧。

    安排好工作，秋月拉上静，唤上我，走进观音庙。

    我问秋月，你们这么多人去干嘛？秋月说，剿匪。静问，是剿徐铁英吗？秋月说，还没轮到他哪。

    我问，县大队没有大队长吗？秋月说，大队长是县高官兼任，他去延安学习了。静问，什么是土坦克？秋月说，就是在手推车上绑个八仙桌，再裹两层棉被，用水浇湿了，往上拍土，攻城时挡子弹用的。

    我说，好像跟小时候捅马蜂窝的情景差不多。

    秋月问，你俩过来有事吗？静说，我想参加你们的队伍。我说，还有我。秋月笑了，静干嘛你就干嘛，是吧，镇长不当啦？我说，不当了。秋月说，好，我知道了，今天事太多，你们先回去。

    静说，我要参加红军，我不走了。秋月问我，你哪？我说，她不走我也不走。

    秋月对静说，参加红军是要走一定程序的，我们也要研究考察。静，你先回去，等我们今天消灭了这股土匪，我去找你。

    我劝静，今天人家有大行动，我们就别添乱了。

    我和静骑上马往回走。静白了我一眼，说，今天又让你给骗了。我说，因为你部队差点火拼，还好意思说我。你现在知道自己的危害性了吧。

    秋月第一次指挥如此规模的军事行动，心中忐忑。上级打入土匪内部的侦查员年前送来情报，石门一带最大的土匪白脸狼，初八在其老巢封龙山开会，而且只有骨干40余人。昨天又有消息传来，说第二大土匪杨歪脖也会到场，最多带20人。

    机会千载难逢，县大队组织了400多有枪械的队员，决定在晚饭时间突袭二匪。虽然占据人数优势，但是战斗经验不如土匪，而且各队相互缺乏信任和配合，武器又差，秋月心里七上八下的。

    白脸狼的匪巢是一座石寨，寨后是一条深沟，两侧是陡峭的山崖，崖下是一片开阔地带，不易隐藏，白天难以接近。进出只有寨前一条小路，易守难攻。寨中有水井，还修筑了坚固的工事。

    战斗是在傍黑时分打响的，有财的中队担任主攻第一梯队，他身先士卒，和严凤斋推着土坦克冲锋在前，队员们在他的感召下，个个不甘落后。

    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已经有三个中队冲进了山寨，秋月先前的担心烟消云散，她高估了土匪的意志和能力，没有想到有财和队员们不畏生死的战斗精神。

    周治平提醒秋月说，土匪不会从山寨两侧和后山溜走吧。秋月说，以防万一，你们中队赶紧绕过去，堵住他们的退路。

    果不其然，土匪头子白脸狼和杨歪脖眼看败局已定，匆忙带上勤务兵搭云梯，企图从东侧山崖逃跑。守株待兔的周治平借着朦胧的月光，看到几个人影晃晃悠悠自上而下，示意队员们息声，待到土匪落地，周治平大喊一声，不许动，缴枪不杀。土匪乖乖丢了枪，举手投降。

    战斗胜利结束，打死土匪二十多人，活捉三十多人。缴获武器粮食无数。为了扩大影响，震慑顽匪，县委在万家集召开了有一万多人参加的公审大会。会议由从延安学习归来的县高官兼县大队大队长贾振峰主持，秋月和有财讲了歼灭土匪的经过和共产党对土匪的改造政策。

    接着由深受土匪迫害的群众上台控诉。最后，为了杀一儆百，两个罪大恶极的土匪头目被就地正法。其余土匪经过批评教育，去留各半。

    在庆功表彰会上，县大队总结这次剿匪行动成功的经验教训，有财被记首功一件，是他一马当先的大无畏战斗精神，激发了队员们的斗志和士气。鉴于有财的出色表现，提升他为县大队副大队长，仍然兼任第七中队中队长。周治平也功不可没，他临危不乱，心思缜密，最终成功擒获二匪。严凤斋被提出特别表扬，关禁闭期间，主动要求参战，表现勇敢，头脑冷静，消灭土匪人数最多。

    秋月说，这次行动的教训和不足也是有的，首先，我身为总指挥，没有战斗经验，事前筹划不周密，险些让匪首逃掉。第二，有的同志一听到枪声，手就开始哆嗦，枪栓都拉不开。这是平时训练少，缺乏战斗经验造成的，这些是可以通过学习训练，多参加战斗，慢慢改正适应的。但是，我发现有的同志连东西南北都搞不清楚，别人往前射击，他竟然往后打枪，越喊他转过来他越糊涂，险些伤了自己人。这可太危险了，我建议大家回去，仔细筛查一下，脑子不灵光的，反应迟钝的，就不要上战场了，可以另外安排工作。

    我娘半夜起身，去拿桌上的水杯，不慎跌落炕下，左半肢体麻木，不听使唤了。而且整个人烦躁不安，神志不清，别人说啥也没有反应。后来吃了仁寿诊所施文墨先生抓的药，神志才渐渐清醒，烦躁不安也大大减缓。只是左半个肢体仍旧没有感觉，说话舌头不灵活。

    李林赎回了老婆，两口子结伴来谢我，进了堂屋，我请他们入座。两人嗫嚅不前。李林说，不坐了，衣服太脏。我见不了穷人可怜，强行把他俩拉到椅子上。

    李林的老婆叫张兰芳，二十四五岁的年纪，细眉细眼，长相清秀，脸上有几个浅浅的雀斑。

    我娘在里屋问，儿子，谁来了？我答道，李林，李书芹家老三，记得不？李林问道，婶子在你院里住啊？我点点头。李林和老婆起身去里屋问候，我也跟了进去。

    我娘和他们回顾了些陈年往事，又东拉西扯侃了一会儿家长里短。

    在送李林两口到院子时，我说，兰英如果没事做，能不能晚上跟我娘做个伴啊，一个月15块钱。李林说，行，不用给钱，伺候婶子尽尽孝道应该的。我嗔怪李林，伺候病人挺累的，你别做人家兰英的主。兰英说，我愿意我愿意。

    娘听说给15块大洋晚上伺候她，直说给多了。我说，挣钱是为了花，花钱是为了高兴，李林家太困难，我帮帮他们，这叫帮助别人，快乐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