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秋静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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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晚九时,水电都停了。隆隆的炮火声,步枪声和机枪声时断时续,火光映红了北面的天空,房顶不时有子弹呼啸而过。

    “快下地道,洋鬼子进城了。”赵汉廷惊慌失措地喊着,推门而入,他背着两枝步枪,手提一个帆布子弹袋。春接过赵汉廷的步枪说,不会吧,刚才街上还都是国军的兵哪。静问,舅,你从哪儿弄的枪啊?赵汉廷说,捡的,路上遍地都是国军扔的军服武器,我还看见一个小钢炮哪,可惜太沉了。我问赵汉廷,你看见日本鬼子了?赵汉廷说,看见了,四五个鬼子兵在街上追一个国军,就从咱家门口跑过去的,嘴里叽哩哇啦的,听不懂喊的什么,那刺刀明晃晃的刺眼睛。

    这时,大门外传来两声枪响,随后听到有人踹开了大门,还有日本人喊叫的声音。曼云惊恐地说,坏了,日本人进院了。我说,大家别慌,汉廷,春,咱仨一起抬我娘进地道,曼云和静去拉开各院的门栓,别让鬼子看出来屋里有人,然后赶紧下地道。

    大家匆忙起身往外走,静问赵汉廷,舅,咱们院的门栓没有插吧?赵汉廷回答没有。曼云说,静,你去开北院和大哥的院子,我开我院和包子铺的门。我提醒她们说,你俩走地道去。两人答应着和大家一起鱼贯出了屋。

    娘所住屋的西墙角,摆放着一个柴木雕花的洗脸盆架,它右侧墙边就是地道入口,满屋地面铺的都是青砖,外人根本瞧不出有何区别。其实仔细看可以发现,地道口有一条砖缝较大,能够插进两根手指,然后上拉抬起,一个长五尺宽四尺的地道口就赫然出现在眼前。地道口还具有自动关闭功能,无论什么时候,只有钻入地道,无需外力帮助,可以自动关闭洞口。这种自动关闭装置是由木板,小滑轮做成的活动挡板。

    春扛着两枝步枪提着马灯先下去,赵汉廷背起我娘,顺着台阶一步步走进地道。我收拾被褥衣物,往地道里搬运。地穴离地约一丈,四周砌着青砖,长宽各8尺,高约6尺,一侧有一条幽暗的拱形隧道,它直接通往北院和曼云的院子。

    两个日本兵谨慎地轻轻推开杂货铺的院门,同时,我吹灭了煤油灯,摸黑撤回娘的东间屋。鬼子用手电筒在院子里扫射踅摸着。

    静打开了两个院子的门栓,然后从地道来到曼云的房间,曼云屋的地道口是大衣柜的底板。她点着煤油灯正在收拾炕被,看到静钻出地道,便让她去西屋拿一桶煤油捎下地道。

    突然院子里传来咚咚的脚步声,紧跟着有人推开了堂屋的门,曼云挑开东屋门帘查看,来人竟是一个矮矬的日本鬼子,曼云的脑袋嗡的一声,血往上涌,她惊叫一声,退回屋内。鬼子看到年轻貌美的女人,欣喜若狂,嘴里说着鸟语,扔掉军刀和枪支,边脱衣服边冲进了东屋。

    静刚走进西屋,就听到有日本人的动静,惊的花容失色。她轻轻挑开门帘一条缝,借用马灯的余光看到了堂屋地上的军刀和连着武装带的翻盖式手枪套。

    东屋传来曼云的咒骂声和呼救声,静心急如焚,她下意识去摸自己的勃朗宁手枪,却发现没在身上,她鼓足勇气,毅然走出西屋,在地上的军刀和手枪前犹豫少顷,然后左手拿起刀鞘,右手握住刀柄,轻轻抽出寒光闪闪的钢刀,冲进东屋。

    鬼子已经脱的一丝不挂,正在撕扯曼云的衣服。静双手卧刀,一个力劈华山向日本兵砍去,第一刀砍在腰部,静看到日本兵的腰似乎要断成两截了,血流如注,静心里纳闷,我的力气怎么这么大?随后她明白了,是这把日本刀劚玉如泥,太过锋利。日本兵惨叫一声,转过身来,静在他脖颈上砍下第二刀,日本兵一歪头,瘫倒在地。静疯了一样,又继续砍了三刀,喷在她额头上腥热的鲜血流淌下来,挡住了她的视线。曼云整理好衣服,劝阻道,静,别砍了,人都死了。

    这时,门帘一挑,又一个日本鬼子猝然而至。他看到眼前的情景,惊恐地喊着日本话,举起了步枪。

    砰,砰,两声枪响。曼云和静毫发无损,日本兵却翻着白眼应声倒地。

    我在隔壁院听到曼云的呼喊声,提枪跑过来,刚好看到闯进东屋的日本兵,从背后射杀了他。

    我从静手里夺下军刀问,鬼子是你砍死的?静浑身颤抖,一言不发。曼云用湿毛巾给静擦拭着脸上的血污,说,多亏了有静,不然就...。我轻抚曼云的肩头安慰她,没事就好。又对静赞叹道,真没想到,静还是个女中豪杰。静突然开口问我,你见我的枪了吗?每天都随身带着,今天有用武之地了,偏偏找不到了。我说,在你枕头底下哪,我收拾炕单的时候看见的,已经放地道里,交给我娘了。

    我捡起鬼子的枪支和军刀扔进地道,说,你们俩动作快点,这俩死鬼也得扔地道里。万一再来几个兵,我们就麻烦了。

    赵汉廷和春一前一后钻出地道,我让他俩抬鬼子尸体进洞,又让曼云提上马灯去大门口放哨,我和静打扫现场。

    赵汉廷问,这鬼子扔地道里怎么处理啊?我说,挖坑埋了,记得把衣服扒下来,也许以后能派上用场。

    曼云出了院子,穿过甬道,来到大门口。大门敞开着,曼云看到滹沱河方向的天际变成了火的海洋,到处是山崩地裂的声响。曼云正欲关门,突然,一个女子踉踉跄跄跑了进来,曼云惊恐地问道,你是谁?。那女子回答,我是秋月,快关门,后面有鬼子追我。曼云赶紧关上两扇门,然后扶秋月往前走,秋月一瘸一拐的,曼云问,你怎么了?秋月回答,大腿中枪了。

    曼云扶秋月走到自家小院门口的时候,“咣当”一声,日本兵撞开了大门,并向她们射击,马灯被打碎,曼云吓得尖叫一声,瘫倒在地,秋月躲进门洞开枪还击。

    听到甬道的枪声,我急忙拿手电筒出屋,跑到小院门口,静也紧跟而来。看到秋月,很是诧异,赶紧伸手拉她回屋,看她行动迟缓,便问,你中枪了?秋月忍痛点头。我一把将她抱起,快步回屋。静拖拽着曼云紧跟其后。

    我把秋月放到炕上,迅速吹灭了煤油灯。

    三个日本兵也摸进了小院,他们顺墙根蹲下,向北屋胡乱开了几枪,一个鬼子用蹩脚的中文喊道,花姑娘,你跑不了了,老老实实出来吧。

    我一边利用窗户缝观察着院里的鬼子,一边小声对曼云说,你下地道去,叫汉廷和春拿上枪,悄悄把大门锁上,然后我们前后夹击,干掉这几个鬼子。静说,我去吧,顺便取回我的手枪。我点头应允。

    秋月说,我没有子弹了。

    曼云说,我去地道里拿枪给你。

    静和曼云先后下了地道,一会儿,曼云提着一杆步枪,手拿一把日本人的王八盒子返回来,交给秋月。我对曼云说,你下地道去照顾咱娘吧。

    三个日本兵借助月光,一点点往北屋靠近。其中一个鬼子已经靠近台阶。我对秋月说,等靠近再开枪。我打第一个,你打第二个。说完,我下炕走到堂屋,在门后隐蔽。

    曼云下了地道,一会儿静手握勃朗宁返了回来。她来到我身边,顺着门缝向外张望。

    “啪”,我一枪撂倒了门口的鬼子,紧接着秋月的枪也响了,第二个鬼子应声倒地。第三个鬼子见势不妙,从黑暗中一跃而起,向外逃去。

    啪,第三枪响了,是静开的火,可惜没有打中。静突然拉开门,冲了出去,嘴里喊着,往哪里跑。

    我大喊,我的姑奶奶,回来。第一个鬼子和第二个鬼子虽然中枪,但不知是否致命,万一有一个装死,就太危险了。我紧跟着静冲出了屋。

    甬道传来两声枪响。是赵汉廷和春开的枪,第三个鬼子饮弹而亡。

    10月10日晨,警察局骑巡大队的院子里,王保利带领一众赤手空拳的部下列队肃立,正在接受一个日本军官的训话,藤井寿义在一旁担任翻译。四周是一小队荷枪实弹,虎视眈眈的日本兵。

    日本军官要求骑巡大队上缴所有枪支和刀具,登记后送往日军营地。以后上岗执勤维持秩序手持木棍即可。然后又交待了三项任务,一,收缴民间枪支弹药,预期不交格杀勿论。二,组织人员限期扑灭城内各处余火,掩埋死尸;三,张贴安民告示,号召逃难的居民回城。

    与此同时,警察局大院也在举行受降仪式,督察处长李云昌领衔主理。垂头丧气的警察在日军的武装监视下,从武器库往院子里搬运着枪支弹药,一个汉奸在清点数目登记入册,然后指挥装运上车。

    李云昌鼓足勇气走上前,对翻译说,想让老百姓回城,就得恢复秩序,现在日本兵屠杀,抢劫,奸淫,谁敢回来啊。能不能让上头约束一下士兵的行为?翻译说,上头已经下令了,三天之内可以为所欲为,三天之后就约法三章,回归有序状态了。

    刘鸿炳和小立本一觉醒来,汉奸吴英才安排他俩一人推一辆独轮车,跟随日本兵上街。

    原来商贾云集熙熙攘攘的大桥街现在俨然成了一个阒无一民的死市。十室九空,饮弹丧命之尸遍地皆是。

    日本兵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在街上踹门砸窗,翻箱倒柜,抓鸡逮羊,搜刮财物。鬼子见男人便杀,见女人就是不分场合的强奸。

    刘鸿炳叔侄的独轮车很快就装满了鬼子抢劫偷盗的财物,粮食,衣服,书籍字画,没有他们不拿的。吴英才在一个店铺搜到一袋子银元,放到车上,悄悄对刘鸿炳说,快,往兜里装,回头咱们分了它,别让日本兵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