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酒七剑十分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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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老僧拜佛,鬼士赐宝

    月色宁静,饱受蝗灾侵扰的长安今晚总算安息许多,已经许久不曾听闻到那些令人心慌的振翅声。

    老僧弘济面色忐忑地走在崇济寺废墟之上,他虽在百姓中有些德名,但自认无有什么慧根,敲钟,打坐,诵经,这三件事儿他干了得有大几十年,也不见生出半点佛光。

    故此时弘济心里是实打实地有些紧张,白日里那头大妖他只是隔得远远看上一眼,便觉得双腿打颤,全靠着身旁有眼力劲儿的沙弥扶着,才没让百姓们见到丑态。

    但待到安顿好僧众百姓,弘济又怎个都睡不着了,明明他也不如何尊崇佛陀,那些木像平日里也只是当作空气,偶尔擦拭一下便算有过侍奉了。

    毕竟弘济之所以能混成崇济寺住持,全靠着明事理,不攀附,加上活得太久,这才从路旁乞儿有了今日地位。

    可今夜又不知为何,见不到那三尊佛像,弘济总是觉得心里空荡,似是会错过何物。

    此刻他便借着明亮月色在废墟上仔细搜寻起来,索幸记性还成,不多时便辨认出了大雄宝殿的方位。

    粗略一看,弘济心中一沉,这四遭乱成一团,好些佛像被摔得四分五裂,残肢断臂落了一地,颇是凄惨。

    “金刚藏菩萨,经上说你金身不坏,怎么手脚都掉得这般远。”

    “静坐罗汉,你不是安稳如磐石好些会元,今天怎个也坐不住了。”

    “持国天王,当护法的是要凶恶些,但怎就剩个头颅了......”

    弘济东捡一条手,西拾一条腿,怀中抱著残留的几件完整法器,嘴中不断碎碎念着,直至到了那个巨大坑洞旁。

    月华恰好照进其中,弘济探头一看,那三尊佛像竟完好无损立在洞里,连姿态也与以往一般,药师佛居中,观音在左,地藏菩萨在右。

    他面上大喜,将手上怀中的东西丢到一旁,沿着坑洞壁爬下,弘济年岁虽大,但身子骨相当不错,没多时便下到洞底,只是素色僧袍沾了些泥土,稍显脏乱。

    弘济细致打量着这三位,祂们仍宝相庄严,目光慈悲,安宁注视前方,如纱月色更添朦胧神秘。

    饶是自诩假和尚的弘济,此时也不由心生虔诚,双手合十,跪地顿首下去。

    “跪祂们何用,你这家伙不是不信吗?”

    一句调侃传来,弘济险些被吓得亡魂大冒,但好歹活了这般久,心性还是有些的,他便脸上带笑,做出以往那副高僧模样,平淡转过头去。

    只见一位着月白色儒服的年青士子不知何时立在一旁,容貌俊逸至极,在民风开放的李唐,这般俊杰若是走在街上,说不得就会被哪户大人物家中的小姐唤下仆掳走。

    但此时他只是负着双手笑看弘济拜佛,见得弘济回头,还点头致意一番。

    弘济却再难笑出,心里叫苦不迭,这位白日才同那几位大爷聊到过,知晓其手段诡谲,哪儿是自己一个老僧能惹得起的。

    “陈施主说笑了......”

    弘济缓缓道,只觉半边身子发麻,实在不知如何继续说下去。

    陈光蕊摇摇头,走到弘济一旁自然跪了下去,双手合十口念佛号,神情模样之虔诚竟更甚弘济,宛若一尊在世佛子。

    弘济面色呆滞,他实在不知晓这位玩的哪出,只好在旁边沉默等着。

    陈光蕊诵了好久佛经,才睁眼看向三尊佛像,过了几息,他又兀地嗤然一笑,手指点着佛像道:

    “药师佛,东方净琉璃世界之主,可医众生贪嗔痴三毒,可我只见这三者仍荼毒世人,却不见你药师佛施恩。”

    “观世音,你自号大慈大悲,要渡尽苍生,但如今有脏世乱世,就是没有你那净瓶里的甘露。”

    陈光蕊又指向右侧的地藏菩萨,他沉默几息,又将手指放下,叹道:

    “地狱不空,誓不成佛,是个好宏愿,可惜你这地藏菩萨有心无力,否则......”

    他站起身,拍了拍儒服上的泥土,直视着地藏菩萨像,

    “我这恶鬼为祸世间,怎会没有大神通者将我收了去?”

    弘济被这番忤逆佛陀言论吓得大惊失色,他哪怕不信佛理,但也绝不敢肆意冲撞,焉知世上有无‘因果报应’之说?

    “罪过,罪过......”

    弘济埋头低语,不敢再看向陈光蕊。

    陈光蕊只是走到地藏像前,伸手一招,后者手持的九环锡杖与锦襕袈裟便落到他的手中。

    他举起打量两眼,口中又吐出一道精纯灵气,锡杖与袈裟上顿时灵光流转,极为不凡,又转瞬黯淡,变成此前朴素模样。

    此举唤做‘开光’,本要佛法深厚的老法师才有这般手段,如今竟被一头鬼物信手拈来,真是匪夷所思。

    “拿着吧,崇济寺这么些年来,也就只有这两件佛宝了。”

    陈光蕊语气平淡,将此两物递给了弘济,后者疑惑抬头,伸手接过,顿觉心神宁静,此前的忐忑惧怕全然消失。

    弘济又生出明了,有这两宝在手,便是定不下心的小沙弥,也可参透高深佛理。

    但这鬼士子为何会将这两件珍贵佛宝留给自己?

    弘济百思不得其解,再抬头一看,那身着儒服的身影早就消失,只有一道嗓音在洞底回响,

    “弘济法师,你见不到佛门盛世,还勿要怨我......”

    ......

    李世民披上浅薄衣衫,走到立政殿寝室窗前,撑窗抬头,静谧夜色便洒落到了身上。

    按照各地奏章与不良人的密报,这几日蝗灾已停歇大半,河东之地的粮食也抵达关中,局势已缓解不少。

    但为何自己心中还是有些惴惴不安呢?就连那日在玄武门,也不曾有这般......

    察觉到夜风渐大,李世民眉头微皱,关上一扇窗户,不料身子还是被一片柔软抱住。

    “二郎,这些日子还是睡不好吗?”

    李世民转过身去,见到一张姿色不算出众,只是有些温婉的女子面容,但此女却是他最为眷恋之人。

    “观音婢,还是将你吵醒了。”

    长孙皇后伸手抚平李世民额头皱纹,随后靠在他的怀中,低语一句:

    “你成了皇帝,却一日比一日憔悴,若是实在累了,我们也可回到秦王府。”

    李世民能受臣子面刺过错,却最是厌恶旁人谈论他的皇权。

    但听闻长孙皇后此话,他心中反而更为宁静,只是侧头看向窗外的长安城。

    长安长安,长久平安,自己一手终结乱世,也要一手开创太平。

    “无妨的。”

    李世民只是这样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