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茫山间，溪流自高而下，绵绵不绝，如白锦落地，随地势而走，溪流渐宽，逐渐隐没于一处山谷之中。

    有白鹤翩翩，于山谷上空飞行，恍若迷障，盘桓几圈向溪流上流飞去，一只接一只落入溪中，红色的鸟喙往水中一探，一只肥硕的鱼被叼起，远方又有白鹤飞来，饱腹的白鹤再次起飞，与新来的白鹤再次飞向山谷。

    高空中，那只新来的白鹤悬停，与周围不断盘桓的白鹤不同，它抓着一支仿佛是朱玉制成的簪子，振翅间，簪子头朝下，同时白鹤没有犹豫，紧跟着簪子向下飞去。

    滋啦一声。

    虚空中好似传来裂帛之声，簪子下坠中渐渐变化，临近谷底时簪子变成了一把朱红短剑，将空中撕开一道口子，短剑随之没入其中，白鹤紧随其后，然而那道小口子飞快愈合，在白鹤接近的前一秒消失不见，它的身体猛地撞向地面，长喙扎进地面，白鹤摇摇晃晃站起身，将嘴从地上拔出，晃晃脑袋，双目中渐渐染上迷茫，振翅起飞，不断在山谷上盘桓。

    一处世外之地，几座矮山匍匐在一片湖泊周围，白云如白纱缠绕山头，零零散散的几棵树分散在湖边，湖光如明镜，几只鹅鸭悠悠滑行，时不时有几只红色锦鲤跃出水面，引得湖面荡漾，藕叶微动。

    湖边，一座小小的院落，周围草坪上，羊群依旧慢悠悠的吃菜，一只毛发稀疏的红色小猫窝在树下，无精打采的看着正在进食的羊群，两三只羊羔好奇走上前，猫咪张嘴打了个哈欠，翻身合上了眼睛，树上两抹白光随树叶抖动时隐时现。

    小屋内，许十悠悠转醒，张眼便是一个极其陌生的环境，愣了一瞬，下一刻脸上满是惊恐，声音嘶哑道：

    “小语，小语！”

    许十正要起身，只听门外传来蹬蹬的跑步声。很快一个小脑袋探进门框，女孩脸上的污渍不见，面色虽然依旧泛黄，但一双大眼睛却犹如蕴含星辰，炯炯有神。

    女孩惊喜的张开嘴，小小身躯快步的冲到床前，一下子扑进许十怀中，眼角翻红，珍珠划过脸蛋。

    许十嘴唇颤抖，将女孩狠狠搂住，手掌慢慢抚摸着女孩略带枯黄的头发，好一阵，才将女孩松开。

    许诗语抬起头，眼中欢喜与忧愁交杂，嘴唇张开又合上，满眼都是这个心心念念的人。

    “我没事啦。”许十揉了揉女孩的脸蛋，眼底满是笑意。

    “呦！”

    门口突然响起一声苍老的声音，只见一位干瘦的老头抱臂，脚边还有一只木桶，三条鲤鱼在其中游动，两条大鲤一条小鲤。

    “这谁家少爷呀，这么能睡，你这妹妹每天晚上守在床头，就等着你醒了，你倒好，啧…你要是再不醒，我可得寻思着找个公主，按那民间话本给你亲醒了。”老头翻了个白眼，阴阳怪气道。

    许十看着怀中的女孩，眼睛一瞬间就红了。

    许诗语嘴巴一抿，眼神坚定的从许十怀中钻出，跳下床，张开双臂拦在老头面前，一双明眸紧紧盯着老人，仿佛老人再说一句，便要冲上去。

    许十赶忙下床，一瘸一瘸的走上前将小妹妹抱起，温言劝道：

    “是哥哥的错，老人家说的没毛病，我该早点醒来的，你…”

    少年还未说完，便被女孩的一只小手堵住，而后女孩依然盯着老人。

    许十正要替自己妹妹道歉，那老人面容却立刻充满了了慈祥。

    “哎呦喂，小丫头，我败了我败了，走！爷爷给你做鱼，不生气了好不好呀。”

    许十宛如实话，只有怀中的女孩脸上露出了灿烂笑容，大眼睛亮晶晶的。

    许诗语回头用小脑袋蹭了蹭少年的脸，手臂扑腾了几下，许十反应过来后，连忙将女孩放在地上。

    此刻许十脑海中一片混乱，眼前的一切总感觉怪怪的，他这是睡了多久啊。

    “还不穿衣服，这么喜欢光着啊，憨子…”

    老人撇了许十一眼，语气依旧阴阳，接着在小诗语生气前，嘿笑了几声便提着桶走了出去。

    许诗语嘟着嘴，跺了跺脚，然后扭头，一脸关切的看向许十。

    少年摸了摸女孩的头，蹲下身子，悄悄的问道：

    “小语，我睡了多久啊，当时是咋回事，我当时抱着你，怎么最后你不见了呀，当时你去哪了？”

    问题一个接着一个，小诗语晃了晃头，然后掰开手指一根根的数了起来，最后竖起了九根手指，少女抬起手，小脑袋郑重的点了点。

    许十哑然失笑，这么久啊，女孩将手指合上，指了指门外，又指了指自己然后又指了指许十，随后一脸期许的看向少年，

    许十哈哈笑了一下，摸了摸女孩的头，算了，等会问那位老人吧，他这样想。

    将衣服穿好之后，在小诗语坚持且努力的搀扶下，他走向门口。

    “小丫头，来过来帮帮我这个糟老头呗，你的好哥哥摔不了”

    老头的声音再次响起，小诗语小脑袋扬起看向许十，眼中带着询问之意，许十笑着点点头，女孩便如同撒欢一样冲了出去，蹦蹦跳跳的跑向老人，被枝条扎起的头发散开，长发随风飘起。

    许十静静地看着眼前之景，这应该是此生最好看的吧。

    青山环绕，白云缠绵，羊群在草地奔跑，几只小羊抬头看了看粗衫少年而后继续吃草，树下的小猫撇了少年一眼，翻了个身，将头面向大树，树叶翕动，阳光穿透叶片，宛若玉片高挂枝头。

    许十慢慢的走出小院，湖边老人已经燃起火堆，四根铁棒，两两交错插在火堆两旁，女孩蹲在旁边看着老人将鱼串好。

    许十挠了挠头，快步走上前，说道：“老人家，我来帮忙吧。”

    说着许十将手伸向木桶，老头撇了一眼，手一拉便将桶拽到了身边，苍老的脸上露出一丝讥笑。

    少年尴尬的把手收回去，却听到老人嗤笑一声：

    “想吃，自己抓去。”

    老头朝河边努努嘴，也不管许十作何反应，三下五除二，将鱼串好，往地上一坐，嘴里哼起不知名的小调，

    许诗语叉着腰站起身，朝老人看去，嘴嘟起来，眼神凶恶。

    “噗，你这丫头，别以为卖萌就能让你这哥哥吃白食儿，做人还得自食其力，不是。”

    老人意味深长的看了少年一眼，随后眼睛一闭，口中再次响起小调。

    许诗语一愣，两只小短手从腰上挪开，看了少年一眼，双手纠结的交错，终于，少女眼睛一闭，用手一指烤鱼，再一指许十，小嘴嘟起。

    老头一只眼开着一条小缝，看到这一幕，也是一乐，那小调直接唱了出来。

    “湖里鱼儿真肥美呀。”

    “捞上几条给娃吃。”

    “老子一条，娃一条，猫一条，诶！”

    “憨小子没了，哈哈…”

    老人越唱声音越大，小姑娘眼中泪水开始打转。

    许十苦笑了一下，将女孩眼泪抹去，细声道：

    “小语，老人家说的对，哪有不劳而获的道理，我们都麻烦老人家这么久了，太不应该了。”

    这时老头又开口唱了一句：“这小子才对。”

    许诗语用袖子抹了眼泪，一只手抓住许十，然后向湖边走去。

    老头见状赶忙睁开眼，喊道：

    “小丫头，你去哪去，这鱼快好了，你不吃呀。”

    回应他的是一个小小的后脑勺。

    老头用干瘦的手掌挠了挠头，又喊道：“小子，你妹不吃饭，浪费粮食怎么说。”

    许十看着眼前的小不点，嘴角带着笑意：

    “老人家，您自个吃吧，正好补补身体，这一年来在野外，我也是抓鱼好手了！”

    小诗语回头看了一眼老人，吐了吐舌头，做了一个搞怪表情。

    见此，老人嘴角抽搐了一下，只觉得这几天与小丫头培养的感情全没了，随即嘴角露出一抹冷笑：

    “好小子，我果然没看错你，抓到了给老头子一条，老子不够吃！”

    远处的红色猫咪身躯猛颤了一下，看着面色冷峻的老人，下意识将头埋进两只爪子下。

    许十在岸边安抚好小诗语，将裤腿免起，一步一步走进湖中。

    刚一下水，刺骨的寒意自脚掌袭来，接着便是剧痛，深入骨髓的痛！

    湖中几只鹅鸭探头向岸边看去，小诗语看着站在水中一动不动的哥哥，小脸上满是疑惑。

    老人的心情好了一些，盘起腿，一只手撑着脑袋，看着湖边两人。

    许十浑身僵直，痛意渐渐的平息，他回头看了岸上一眼，只见不远处老人咧着嘴冲他笑了笑，小诗语一脸担心的看着他，许十朝小诗语笑了一下，然后转头向湖中望去。

    平静的湖面宛若明镜，越往中心看去越幽邃，水下大大小小的石块经水的冲刷已经变得圆润。

    少年猫着腰，忍着寒意，仔细寻找着鱼类的踪迹，可看了半天，眼睛开始干涩，仍旧没有发现，回头看了女孩一眼，他已经离岸边有十几米远，许诗语不断挥舞手臂，似是想要叫他回来，火堆旁的老人也站起身，脸上表情看不真切，可他总觉得老人似在嘲笑他。

    “呼…”

    许十心中突然闪出一个念头，继续向湖中走去，水底石头越来越少，河沙慢慢消失不见，最后全部变成裸露出来的岩石，前方不远，已是看不清水下场景。

    以许十平时的性子，哪会走这么远，但心中好似有道声音在不断对他说，再往前一点吧，前面有好东西，再靠近一点吧…

    许十眼中已经清明，身形宛若木偶，向着湖中心一步一步走去，岸边女孩张大嘴巴，想要冲进湖中少年拉回来，可刚走入水中，痛意便让女孩眉头一皱，想再走几步时，却被一只手轻轻提起，女孩不断挣扎，回头哭着看向老人。

    老人面无表情，只是静静地看着湖中呆滞前进的少年。

    女孩不断挣扎，见老人没有将她放下来的意思，她索性张开嘴向老人咬去。

    “哎。”

    老人叹了口气，干瘦的脸上露出一抹苦笑：

    “诶吗，丫头别咬，这小…你哥死不了，这对他来说说不定还是一个机缘。”

    没听老人解释，小诗语伸着脖子一口咬在老人手上，也许老人骨头太硬，竟把小诗语的牙硌得生疼，一双大眼满是痛苦。

    老人哭笑不得，将女孩放下，眼睛认真的看着女孩，说道：“我保证！你哥哥绝对没事！”

    正在老人拼尽全力想要将金豆子逼回去的时候，扑通一声，湖面已无少年身影。

    许诗语愣了一下，眼睛睁得老大，有着迷惑，以及不可思议，想要说什么，可喉咙好像有什么堵着一样，眼泪划过脸庞，心—碎了。

    老人看到女孩这副模样，连道不好，手在孩子的脑袋上轻轻一抚，女孩便沉沉睡去。

    看着睡过去的女孩，老头狠狠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子，”：

    “这是个什么事啊！咋变成这样了！”

    再看向湖面，声音沧桑道：“你可得争气啊，大鱼捞不到，小鱼总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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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湖面之下，许十睁大眼睛，看着离他越来越远的光明，心中思绪翻飞，我怎么会…到这里，我不能死啊，还有小语呢…

    刺骨的寒意渐渐夺走他的温度，思考也在被逐渐剥夺。

    湖底散落着许多武器，刀剑斜插在淤泥中，不时有流光在其中流转。

    少年身形不断下落，直至穿过一层薄膜，一瞬间，水下亮起，宛如明灯至暗室，一道道古老灵魂渐渐苏醒，或炽热，或邪恶，这些灵魂目光皆盯着少年身躯，细语声在周遭响起。

    “天赋太差…”一道灵魂逐渐隐没。

    “太差啊…”

    “……”

    光明转瞬即逝，如萤火微光，少年身躯渐落湖底，身旁一柄湛青色长剑，寒光闪过，一道高瘦身形逐渐站立。

    他轻轻抬袖，许十周身亮起荧光，将少年身躯托起，缓缓上浮。

    淤泥中，一块残破碎片忽的亮起微光，在那道身形的注视下，晃悠悠的飘起，最后落入少年怀中。

    高瘦身形无言，手一抬，少年快速上浮，眼睛渐渐睁开，手向远处一招，怀中残片光芒一闪，不远处，几尾隐藏极好的鲤鱼，鱼身一歪，向上飘去。

    湖底，那道身影嘴唇翕动，一把小小剑符飞出，随后身形便化作泡影，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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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岸上，老人一脸紧张的看向湖面，待看到水中光芒大盛时，嘴角露出一抹欣慰笑意，可还没几秒钟，湖中光芒已然消失不见，老人呆滞了片刻，大声说道：

    “怎么回事！”

    老人一脸阴沉的看向水中，这时空中微微震动了一下，一道白色的裂隙一闪而逝，一柄朱红短剑透过缝隙向水面直直落去，好似透过裂缝还能看到一只白鹤。

    老人手微微一招，短剑如同鸟雀朝老人飞来，临近老人时，短剑不断缩小，最后化作一只红玉簪子，在手掌上不停翻飞。

    老人阴沉着面孔，远处的动物身体一颤，羊群众跑出几只大羊，跑到小羊羔身边，将不明就里的小羊向山上带去。

    湖面鹅鸭扑腾着翅膀，脚蹼向湖的另一边游去，红色猫咪怪叫一声，撒开腿跑开，树上两抹银光随后跟上。

    风止，湖静。

    一道剑符从水面射出，随手接住，捏碎，一道毫无感情的声音响起：

    “太差。”

    老人静静看着湖面，直到少年身形再次出现在水面，老人冷峻的脸庞才稍稍平复。

    “太差…何止太差啊，哎…”

    老人长叹一下，手朝湖面招了招，一阵微风生气吧，将少年缓缓吹向岸边。

    “哎呀，该咋跟丫头说呢，那不成说，‘你哥资质太差，机缘没看上他？’”

    老人苦恼的揉了揉头，看着少年表情越发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