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遇袭
夏末秋初,夜里已经有些凉了。一阵微风拂过,吹散了人身上的温度。
岑静昭还来不及拢衣襟,同穗已经把窗户关上了。
“小姐莫要贪凉。您没用晚膳,不如奴婢吩咐厨娘做碗红枣莲子羹端上来?”
“不必了,我没什么胃口。你去拿一包松子糖,给徐将军带回来的孩子送过去。顺便打听一下他家里人,据说是走散了,问问看我们能否帮上忙。”
同穗依言退下,岑静昭又唤来初喜。
“初喜,你说徐将军去岁扫匪有功,你可知他扫的是什么匪?”
岑静昭的神色其实与平时没有什么区别,但依照初喜对她的了解,还是发现了她平静之下隐藏的紧张,甚至是惧怕。
“据说……据说是抓住了一伙盐贩子。”初喜被岑静昭的情绪感染,心里也七上八下的,小心问道:“小姐,有什么问题吗?”
岑静昭搅着两只拇指,不知在想些什么,静默须臾,她又问:“据我所知,西疆的盐湖和盐场由当地府兵镇守,怎会轻易被盗?莫不是监守自盗?”
“小姐聪慧,确是如此。您知道,西疆七州本就是战降于大项,有二心也不奇怪。如今咱们把控着盐湖,就是扼着他们的命脉,他们自然不肯。府兵又多从当地百姓征召,很容易被有心人鼓动,做出有违法理之事。不过好在徐将军神勇,快刀斩乱麻,既没有让挑事之人得逞,也按下了其中缘由,没让影响扩大,伤害百姓之间的感情。”
闻言,岑静昭陷入沉思。
今上是一位开疆拓土、锐意进取的帝王,他刚继位就以雷霆之势灭掉了西边的邻国格国,如今的西疆七州就是当年格国的领土。
战事平息不过十余年,两方百姓尚未完全融合,大小摩擦不断,但成规模的军民里应外合监守自盗还是第一次。
安静的房间里,烛花响起“噼啪”的低语,宛如晦涩的巫术咒语。
初喜莫名有些害怕,平时的小姐也少言寡语,但绝不会像现在这样如死水一般沉寂。
“小姐,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初喜没有察觉,自己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无事,你好好用香熏一遍房间,还有些霉气。长姐近日身子不适,我去看看。”
岑静昭心中忐忑,但还是尽力安抚初喜,只是撑着窗牖的指尖已经泛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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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什么意思?有人要暗害我们?你怕不是话本看多了吧?徐十五在西疆的功绩与我们南下有何干系?”
岑静时斜倚在黄花梨贵妃榻上,这是从府里带过来的,她一脸不屑,闲适地摆弄着指上的玉戒。
“长姐,静昭亦希望是自己杞人忧天,不过西疆之乱事有蹊跷,背后之人绝非普通乌合之众。外祖父一生驻守南疆,如今溘然长往,加之南疆水患严重,南疆必然不太平。我们是外祖父血脉,若有人要趁机掀起风波,必然会从你我二人入手。”
从小到大,岑静时第一次听妹妹同自己说着么多话,且义正辞约,其气势竟与在朝堂纵横一生的祖父大相径庭。
“你不要危言耸听!”岑静时强撑着最后一丝微如萤火的气焰,“就算遇到危险,母亲派了家丁,圣上也派了禁军,我们也定会安然无恙。”
岑静昭有些生气,但想想,长姐自幼无忧无虑,所有的危机和不如意都发生在深宅大院,不能理解也是正常,于是还是耐着性子同她解释。
“原本的确无事,但我们太过招摇了,就算别人本没有打算拿我们做文章,也未必不会顺水推舟、浑水摸鱼。况且长姐细想,圣上就算要护送我们南下,为何不下令让沿途府兵护送?而是大费周章地让徐将军和禁军同行?他们真的只是保护我们这么简单吗?”
岑静时有些不服气,觉得被比自己小了八岁的小丫头教育了,失了面子,却偏偏没有反驳之力,只好梗着天鹅般的脖颈,支撑着最后的骄傲。
“最好像你说的那样,否则你危言耸听,我定不饶你!”
说服了长姐,岑静昭离开时终于松了口气。
而岑静时在房间里一脸担忧地坐了许久,迟迟没有叫守在外间的桂雯进去服侍,因而没有人发现她的冷汗已经浸满了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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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瑞国公府的马车离开客栈,正午时分,车队经过一片密林,为首的马突然高声嘶鸣,如泣如诉,令人胆寒。
众人还未回神时,一大群黑衣人从隐密的树丛中飞奔而来,直冲向瑞国公府两位嫡女的马车。
禁军们立刻拔剑,一时间只见刀光剑影。虽然禁军训练有素,可终究寡不敌众,落了下风。
为首的黑衣人接连砍伤两名禁军,冲向了岑大小姐的马车,他一掀车帘,倏然被一支弩箭射中了右肩。
马车里哪有什么岑大小姐?只有一名战战兢兢的岑家家丁手持着弓弩。
黑衣人捂着涓涓流血的右肩怒骂:“他妈的!被骗了!”
与此同时,一名黑脸禁军大喝一声,从衣襟里拿出响炮,放向了高空。
“轰”的一声几乎炸破人的耳膜。
随即,更多身穿甲胄的士兵从四面八方而来,包围住了黑衣人。
黑衣人见势不好,纷纷决绝地引颈自刎,那名受了肩伤的黑衣人刚举起刀,就被那黑脸禁军一脚踢趴下去。
“手脚不利索还学人自杀?呸!真没出息!”
黑脸禁军一边嘲讽,一边拿绳子将人绑了起来,也不管他正在流血的肩膀,反正死不了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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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栈里,徐十五在前厅来来回回地走着,像是被关在笼中的野兽,因为找不到逃生的方向而气急败坏到了极点。
“徐将军,稍安勿躁。”
岑静昭放下书本,被这人晃了半天,她一个字都没能看进去。
徐十五停住脚步,仔细打量着她,虽然这姑娘云淡风轻的样子很赏心悦目,但还是太讨厌了!这种时候居然还能看进去书,简直没有人性!
“你说得轻巧!万一他们出了事,那就是我亲手把他们送进了阎王殿!我怎么和他们的家人交待?”
“那里也有岑家的下人,我也担心,但徐将军就算不相信我,也该相信你的手下,只要他们按照指令行事,定然不会有事。”
“你也说了,那是岑家的下人,岑三小姐还把下人的命当命吗?”
徐十五因为迟迟收不到消息而心烦意乱,话一出口他便后悔了,“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想说……”
岑静昭冷冷地看着徐十五,那眼神似乎能穿透他的心脏,他没来由的有些紧张。只听岑静昭字字冷如冰锥,刺透他的心脾。
“徐将军说得没错,我就是罔顾他人死活、以怨报德、是非不分之人。徐将军在此慢慢等消息,我先告退了。”
岑静昭素来被教导走路不疾不徐,此时的步子却快得带起了身侧的长袖。
初喜向来惧怕这位徐将军,但这次却极有骨气地站在他面前,挡住了他去追小姐的路。
“徐将军可知小姐昨夜同您商议之后,担忧得整晚没能睡下。她若是真不把下人的命当命,大可以当作无事发生,就算随行的下人都死绝了,您和禁军也不至于保不住两位小姐,如此也能交差。她又何必大费周章地引蛇出洞?况且这一计是您同意的,您若担心,昨夜为何不说,现在说小姐罔顾人命,您就比小姐心善吗?”
初喜嘴快的功夫都用在了此刻,徐十五被说得哑口无言,不等他想好该如何解释,初喜已经忿忿地离开了。
客栈外响起急促的马蹄声,徐十五的耳朵顿时竖了起来,下一瞬,他夺门而出。
他听出这是禁军特有的马蹄声,只有禁军才用得起北疆特有的精铁制成的马掌。
徐十五焦急地询问:“情况如何?可有伤亡?”
来人正是方才勇武的黑脸禁军,下马后,他拍了拍身上的浮尘,那是他一路疾驰而来溅起的尘埃。
“将军料事如神,果然有埋伏。不过将军放心,兄弟们无事,只有两个受了皮外伤,已经随队去下一驿安顿休整了。还抓到了一个活口,等将军过去亲自审问。”
“好!”徐十五终于放下心,拍拍对方的肩膀,心中仍有愧疚,“梅兄弟,辛苦了。我本应该随你们同去的,让你们替我担危险了。”
梅六山闻言嘿嘿一笑,他长得黑脸怒目,张开大嘴时着实有些骇人。
“将军说得哪里话?您的第一要务是保护岑家的两位小姐,万一您不在,敌人乘虚而入,岂不是我们担危险了?更何况您不是已经给周边军府写信求援了嘛,若不是他们来得快,我们也不可能全身而退。将军您还真是神机妙算啊!”
原本随行南下之时,梅六山是心有不服的。让他堂堂禁军护送两个小姑娘南下,当他是镖师吗?而且还要被一个束发小儿指挥,他心里别提多憋屈了。
不过经了这件事,他是彻底服了,这徐小将军当真有几分本事,安排得妥妥帖帖,难怪人家十五岁就封了将军。
从此以后,徐将军就是他梅六山的榜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