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轶集录:山河昭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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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有孕

    “叩叩——”

    徐十五踟蹰着敲响了岑静昭的房门,一如昨夜岑静昭敲响了他的房门。

    还记得他一开门,岑静昭就不见外地走进去关上了门,直言不讳地问:“徐将军,请问此行您是否受了陛下的密令?我无意刺探内容,您只需要摇头或点头。因为事关我姐妹二人和十几位下人的安危,我必须要知道。”

    岑静昭先声夺人,没有给他分毫回绝问题的余地。良久,他还是点了头。

    临行前,皇帝赐他手谕,许他在紧要关头时向周边军府调集不超过百人的府兵,为的就是方便他探查南疆异动。

    这才是皇帝派他南下的真正目的。

    不过这些他未明说,岑静昭也显然不想问,坐下后便径自说起了自己的想法和安排。

    半个时辰里,他的心经历了震惊、赞叹和困惑。

    他十岁便去了军中,所接触的高门贵女少之又少。他印象中的大家闺秀,应当都是义母那般,深居简出不问世事,只在乎城中又有了什么新衣料,又时兴了什么新胭脂,聪慧高雅一些的,或许会偏爱琴棋书画。

    像岑静昭这样满口尽是计谋和兵法的女子,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

    在他十五岁的人生里,第一次被妙龄女子深夜找上门,说的竟是冰冷的算计之道,如何不算一种奇遇呢?

    他想,他一辈子都无法忘记,昨晚那个昏黄的灯下令人炫目的倩影。

    门“吱嘎”一声打开,初喜盯着门口一动不动的徐十五,有些狐疑地眯起眼,觉得这人的表情有些不对劲。

    徐十五连忙小心收起了有关昨夜的记忆,极力沉下脸色,让自己显得郑重而沉稳。

    “有消息了,我要亲自跟岑三小姐说。”

    “初喜,请徐将军进来。”

    初喜顺从地作了“请”的手势,只是在转身的瞬间,隐秘地翻了个白眼。

    这是徐十五第一次踏足女子闺房,虽然只是暂时留宿的客栈。这房间素雅得有些空旷,不知是为了轻车简从,没有摆出太多物件,还是她原本就不喜奢靡装饰。

    他无端有些紧张,站在岑静昭对面的桌前却迟迟忘了坐下。

    岑静昭的目光从书中挪开,抬眼看着他,却并不提醒,只淡声问:“徐将军有何消息?”

    “哦……对……”徐十五嘴巴打结,稍稍挪开目光后才把舌头理顺,“车队的确遇袭了,不过好在准备得当,只有两个禁军兄弟受了轻伤,一行人已经去了驿馆。”

    “有劳将军,那我们也尽快启程吧!”岑静昭连看都没再看徐十五,对着初喜吩咐道:“初喜,送送徐将军。”

    徐十五哭笑不得,岑静昭这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分明还在为他的失言而生气。

    “岑三小姐,这次多亏你神机妙算,否则还不知要折损多少人。适才是我失言了,我不会说话,您大人有大量,别和我这个粗人一般见识。”

    “不敢当。徐将军是朝廷官员,小女子怎敢以大人自居?”

    岑静昭的嘴利徐十五是领教过的,见她还在气头上,他便不自找没趣,悻悻地离开了。

    初喜是个听话的好丫头,岑静昭让她送送徐将军,她当真就只是“送送”,把人带到门口,她就“啪”的一声关上了门。

    这一声震天动地,徐十五揉了揉无辜遭罪的耳朵,心中对岑静昭更加佩服了,不知她是怎么调教的,连手下的丫头都这般凶横,若是男子,估计可以直接提枪上阵杀敌了。

    岑三小姐还真是个当教头的好苗子!只是不知军中能否破格收用女子?

    直到一行人再次启程,徐将军才乍然醒悟,自己非但没能取得岑三小姐的原谅,还被一个小丫鬟赶了出来,更重要的是,他居然忘了生气!

    ———

    因为岑家招风惹眼的车队已经被当做诱饵驶走了,此刻岑静昭姐妹,还有同穗和桂雯,四人挤在一辆简陋的马车里。

    岑静时一脸不悦,余下的三人皆屏气凝神,不愿惹怒这位大小姐。

    马车晃得厉害,岑静时捂着胸口,似乎在压抑着什么。

    岑静昭有些担忧,“长姐是不舒服吗?要不要让他们停下歇歇?”

    “停什么停?万一路上还有危险呢?”岑静时狠狠瞪了幺妹一眼,想了想又有些心虚,声音顿时小了几分,“这就是你想的好主意,坐这种破车!岑静昭,你怕不是故意折腾我!”

    不知想到什么,岑静昭的眼睛里突然有些隐约的落寞,“长姐不愿吃苦,静昭亦然。”

    “说你两句就这副模样,你怎么不在祖母面前做做样子?”岑静时虽然还是凶巴巴的,但却没什么威慑,顿了顿才道:“这回你倒还算聪明。不过,你怎知他们会在今日埋伏?”

    “我不知道。”岑静昭平静地看着长姐,“但只要分头行事就不怕对方不上钩。虽然脚程慢些,但胜在安全。就算他们今日不出手,只要发现可乘之机,也总会有忍不住的时候。人一旦起了歹心妄念,是收不住的。”

    闻言,岑静时微微张大了眼睛,深深地看着岑静昭,那样子似乎是在审视,在她幺妹这张皮囊之下,到底是什么牛鬼蛇神。

    也不知是和幺妹分别久了生疏了,还是她从未了解过这个妹妹,总之这不是她印象中的岑静昭。

    两人相顾无言,气氛有些压抑。

    同穗戚戚然地想,如果初喜在就好了,她机灵会说话,一定可以很快让两位小姐展颜。

    不过为了隐匿行踪,这次上路只准备了两辆寻常的马车,另一辆更加简陋,小姐们是绝对不能坐的,于是小姐嫌弃初喜话多,把人撵去那辆破败的马车上看管小姐们的随身物件。

    不过同穗知道,小姐是怕初喜没有轻重得罪了大小姐。

    突然,马车剧烈晃动,岑静昭控制不住身体,眼看着就要摔倒,好在同穗手急眼快,紧紧护住了她。只是同穗的手却磕到了车板上,红了一大片。

    岑静昭正欲查看一下同穗的伤势,只听“哇”的一声——岑静时竟然干呕起来。

    桂雯手忙脚乱地照顾主子,岑静昭却看着干呕不止的长姐若有所思。

    半晌,她的声音突兀地响起,“长姐,你是不是有身孕了?”

    岑静时的身子立时一僵,仿佛是被点了穴,连腹中的不适都突然被压下了。

    “你什么意思?质问我?”

    岑静时坐直身体,竭力维持着自己的气势,但苍白的脸色却自行削弱了她的声威。

    “长姐今日没用午膳,按说不会因为旅途颠簸而干呕。而且长姐近来极爱吃酸,又时常身子不适。我想不出别的缘由。”

    岑静时气急,抬手就要打人,就像小时候一样。

    然而,岑静昭已然不是儿时任人欺凌的孩童了,她一把抓住了岑静时挥过来的手腕。

    “长姐不要误会,我并非想拿捏你的短处,你是我的姐姐,我自然希望你好。我只想知道,你急于和离,是不是卓家还不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

    挣扎片刻,岑静时点了点头。她刚想说些什么,岑静昭却再次开口。

    “长姐放心,这件事我会替你办好。”

    “为什么帮我?”

    岑静时一愣,随即注视着岑静昭的眼睛里满布提防,她不会天真地以为从不亲近自己的幺妹会是什么乐于助人的圣贤。

    “为什么?”岑静昭低声重复,轻叹一声,“算是我欠你的本该圆满的幼年时光吧……”

    ———

    入夜前,一行人到了驿馆。早等在此处的下人们看到两位主子安然无恙,都纷纷松了口气,赶紧伺候小姐们去休息。

    岑静昭自从在马车里说完那句话之后,就再也没有开过口,到了驿馆就去了自己的房间。

    初喜凑到同穗身边,小声问:“小姐怎么了?谁惹她不高兴了?”

    同穗还震惊于大小姐居然敢隐瞒身孕和离,只厉声道:“你莫要多问,小心惹祸上身。我去给小姐准备热水沐浴,你去端些饭菜送到小姐房里。”

    岑静昭虽然兴致不高,却也没有不高兴,她只是在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长姐有了身孕,一定不能再和她挤在小马车里赶路了。而且,卓家虽然只有四品官身,但要带走卓家血脉也绝非易事。还有南疆纷杂的利害关系,她都要细细想清楚才行。

    大约静坐了一盏茶的工夫,她起身走到书桌前,提笔写了一封信。

    随即,她将其折好,起身去了岑静时的院子。

    ———

    岑静时放下信,有些犹豫,“你的意思是让我留在这里,等着外祖母的人来接?你自己先行上路?”

    “是。长姐有孕,行动不便,勉力而行只会伤了孩子。不如我独自上路,这样目标更小,脚程也更快。禁军人手不足,现下又有人受伤,未必能护我们周全。唯有外祖母的部曲可以信任。”

    “那你呢?万一路上有危险呢?”

    虽然不想承认,但自从听到岑静昭在马车里的那番话,岑静时的心里总是莫名觉得有些歉疚,于是只能别别扭扭地表示关切。

    “禁军护我一个倒是绰绰有余,只是长姐需要格外静养。”岑静昭接收到了长姐的关心,但声音还是平淡的,“长姐上火漆吧,信越快传出去越好。”

    岑静时微微颔首看了一眼桂雯,桂雯立刻取来了辰锦郡主的私印,这是离府前母亲教给长女的,就是担心路上生变,好向外祖母求援。

    岑静时不知岑静昭是如何知晓这事的,但经过这几日,她对幺妹有了新的认识,知道她是聪明人,便不再多问,痛快地在信上封了火漆。